第30章
再睁开眼看到的是移动的天花板和白织灯,周围各种声音嘈杂不已,有人在大声喊他,有人在旁边哭号,还有轮子滚过地面和各种仪器的滴滴声,程应晓只觉得自己的感官彻底过载,却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头一歪又陷入了黑暗。
赵天旻头上缠着纱布,胳膊打着石膏,一瘸一拐地赶到手术室,发生车祸到现在已经三个小时了,他只觉得过得比三天还长。
面包车的撞击太突然了,他被巨大的力量拍在方向盘上,被气囊紧紧卡住动弹不得,他看见程应晓被撞得失去意识,身上的血却止不住地流,无论他怎么呼唤都不曾再有一丝意识。直到救援人员把他们从车里抬出来,他才看清程应晓的伤势,右侧身体几乎被绞进车身铁皮里,血肉模糊,他的脸色惨败,唇白如霜,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给程应晓戴上呼吸机,简单处理伤口并快速止血,大量的失血使他身体冰凉,护士扒开他的眼皮,眼球已完全上翻,只余一片脆弱的眼白,他的身体不能平躺在平车上,腰部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一看就知道伤到了骨头,只是这样剧烈的疼痛都没有唤回半分意识。
赵天旻在手术室门口枯坐着,双眼红肿,流了那么多血,对平常人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何况是一个再障病人。他紧紧盯着手术室的门,没过一会儿走出来一位护士,程应晓家属在吗?
他从座位上弹起来,走上前去,护士递给他一张病危通知书。他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目眦欲裂,抖着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护士告诉他血库的血不够他的用量,问他是什么血型,能不能去抽血,赵天旻赶紧应下,说两人血型相同。
抽完血回来手术室门前还是一样的寂静,赵天旻继续不安地等待,在心里不住地祈祷。
终于,八个小时后这场艰难的手术结束了,但程应晓却没有被推出来,而是直接转入了icu观察。医生的语气并不轻松,表示下了手术台才算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术后的恢复才是最难的,另外,这次出血恐怕再障的症状要加重了,说不定会危及性命。
这个消息简直让赵天旻濒临崩溃,程应晓小心翼翼地控制了那么多年,病情一直较轻且很稳定,怎么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呢?重症再障几乎只有移植一条路可走,可是移植的风险也让他不能承受。
程应晓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三天才转入普通病房,人还没完全清醒。赵天旻看到他的时候,那人光着上身,身上全是绷带和纱布,贴着心电监护,腰上绑着支具,身下插着尿管,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蒙在氧气面罩下,身体轮廓随着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微微起伏着。不知道在icu的三天经历了什么,整个人憔悴衰败的让人快要认不出。
赵天旻蹲在他身前,仔细地为他擦拭身上星星点点的已经干涸的血渍,跟着护士学怎么换尿管,怎么护理病人,又用棉签蘸湿他干裂的嘴唇。
直到第二天早上,程应晓才微微睁开双眼。
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程应晓只觉得整个人被各种各样的痛苦撕扯着,胸口闷得喘不上气,身体到处都在疼,尤其是后腰,几乎要把他断成两截,他掀开沉重的眼皮,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晕得受不了,喉咙又干又痛,还有强烈的异物感。如潮水般蔓延的痛苦让他撑不住又闭上眼,耳边却传来赵天旻的声音:哥,你醒了吗?先别睡,我叫护士来检查。
程应晓总算回忆起一点当时的情况,看来赵天旻没有生命危险,太好了,他松了一口气,又一次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
赵天旻回到病房只看见他又昏睡过去的景象,紧张地扑到床边喊他,护士把他拉起来,给程应晓做了一次基础检查,又记录了他的数据,然后转头交待赵天旻:术后没有感染,脱离生命危险了,好好恢复吧,他现在昏睡是身体进行修复的一种方式,不用太紧张。
公安局的电话打过来,肇事车辆和嫌疑人已经被控制,需要赵天旻过去做笔录,他看着昏睡的程应晓,不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病房里,给母亲打了电话,让她来医院陪护。
警察向赵天旻了解了车祸前后二十四小时的情况,然后告诉他,开着面包车撞他们的人是余勇,据他交代,他是因为被程应晓开除而心怀不满,认为程应晓在处理问题时没有偏向他,使他不但失去了工作还丢了面子,一时冲动才犯罪的。
赵天旻听到这么是非不分的话,怒不可遏,不识好歹的东西,老子一定让他牢底坐穿!
程应晓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睁开眼只见赵妈妈坐在他床前垂泪,他想开口安慰两句,还没说出话来,就被呛住了,听见他急促的咳喘声,赵妈妈轻轻顺了顺他的胸口,在他耳边说:不着急啊,应晓,哪儿难受跟阿姨说。
还没等他开口,病房门就被打开了,赵天旻回来了。程应晓等他走近了才问:去哪了?他的嗓子插了好几天管子,肿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派出所,做笔录去了。赵天旻不确定要不要把肇事者是余勇的事现在就告诉他,囫囵一句带过。
程应晓攒了点力气才再次开口:谁撞的。
赵天旻看着他没吭声,程应晓也躺在病床上盯着他,一副死等他开口的架势。
余勇。赵天旻先败下阵来,哥,这次他是奔着要你命来的,这个蠢货白眼狼,你可不能心软再放过他。
程应晓微弱地点点头,让他坐牢。
一旁的赵妈妈插不进话,只看见程应晓气短无力,额头上沁出碎汗,抽了张绵柔的纸给他擦了擦,打断他们的谈话,行了,有什么事等应晓好点儿你们再商量,现在不许劳神了。
赵天旻拿出在餐厅订的粥和菜,摆在程应晓面前,又慢慢把床摇起来,程应晓想自己抬手吃饭,使了半天劲也不过把胳膊在病床上挪动了一下,赵天旻赶紧按住他的手,别折腾了,我喂你。
程应晓无力和他抗争,老老实实地张嘴顺从了。只喝了几口清淡的小米粥,他就觉得卡在喉咙咽不下去,哪怕是细糯的小米也卡在嗓子眼里磨得生疼,胸口像堵了一只气球一样憋闷,脱离了氧气面罩,他的头又沉得抬不起来,无力地靠在升起的床头,脖颈上爆出忍耐的青筋。
赵天旻见他这样赶紧放下碗,赵妈妈迅速给他扣上氧气面罩,看着难受的人再一次昏睡过去。
第30章
十月,余晖从a市国际航站楼出来,在落客平台打车往市区走。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味,他推着两个行李箱上了车,地址报了新租的一套公寓。
距离上次来a市机场已经过去两年了,但这两年里他没有一刻忘记这座给他幸福又让他流泪的城市,也从没有忘记过那个人。在美国的两年时光他半工半读,日子过得很充实,带他的教授是杰出的业内泰斗,接手的项目都极具挑战和含金量,他跟着教授做实验、跑项目,两年间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也有了自己产出的成果,在业内有了一些知名度。
这次回国,一是因为已经完成了学业,二是因为一个月前他接到了法院的电话,通知他余勇因故意杀人,肇事逃逸,非法集资等多重罪名入狱,数罪并罚,判处八年有期徒刑,但受害者为保护隐私不愿意公开姓名。余晖得到消息后迅速交接手头的工作,回到国内。
他提前租好了房子,准备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回程氏入职。
电梯门打开,他按照手机上的门牌号找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套采光很好的一居室,屋内陈设简洁,但家具和电器一应俱全,可以拎包入住。
一连五天他都在为余勇的事来回跑材料,第六天才隔着玻璃窗见了他一面。两个人拿着话筒相顾无言,余晖看到他老了很多,但眼神里却没有对自己违法的悔改之意,他已经彻底对余勇失望了,这个人善恶不分,油盐不进,余晖只对他说了句:在里面好好改造,照顾好自己。就转身离开了。
余晖在监狱门口站了好久,终于决定去程氏办理入职手续,他坐在出租车后排,看见眼前的街景一点点变得熟悉,似乎两年的时间不足以给这座城市打上新的记号,汽车稳稳停下,他站在公司门口,想起当年第一次来这里,是给程应晓送饭,那天是和今天一样的晴天,他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前台换了一个新员工,并不认识他,他没有直接找程应晓,而是请前台把内线播到了总裁办找苏韵。苏韵下来接他的时候还没从意外中缓过神来,她还是和两年前一样美丽,紫色缎面衬衫,下面一条优雅的鱼尾裙,踩着高跟鞋快步走来。
小余,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我们?苏韵还是那么优雅干练,只是比从前更加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