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国无礼法则荒, 君无臣民则亡。他循规蹈矩十几年,三哥拉他逃出宫,他也不肯。他没有一天背离过礼法。
  可是今天, 为了救太子哥哥,他不能不舍了曲礼严规。
  裴骤辉摘下簪子, 放他的长发落下玉冠,借着如豆灯火, 望着他的容颜, 低唤殿下。
  他别开脸,裴骤辉才低下头, 在他闭上的眼睫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次,裴骤辉才唤他的名字。
  他本来该高兴,那一天花灯节,他等着裴骤辉明悟, 可裴骤辉却守着那条线, 绝不踏过。
  皇帝的女儿尊贵, 天下只有一个男子可以唤其名讳, 那便是尚了公主。
  裴骤辉永远也不明白了, 那一日他的心意, 和太子哥哥无关。
  芙蓉帐暖, 夜雨凄凄。
  林在云撑脸窗边,懒懒任仆从梳头发,叹了口气。
  仆从道:“殿下。”
  他们一定也觉得他伤心难过, 其实没有,他只是觉得空茫茫的。今后,都叫裴骤辉以为,他是利用私情的人,两不相欠。
  “没什么,”他说:“是我和他提的,我也愿意。难道,还要反过来怪他吗?”
  说着,又叹了气。
  系统:【呜呜呜qwq太子也一定不愿意宿主这样】
  【唉,小裴好君子哦,这都不趁人之危,亲了两下,就和衣而眠。】
  系统:【……】
  裴骤辉一进来,就听他叹气连连,原本稍霁的神情,又淡了下去。
  便接过仆从手中金玉梳,替林在云束发,描点眼眉。
  铜镜里,林在云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殿下还有反悔的机会。”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林在云说:“只要你守诺,我又怎么会失信。”
  裴骤辉淡淡一笑,没说什么,替他束了金冠,端详镜中他的脸色。
  林在云心里莫名不痛快,想要说他才不是为了太子哥哥委身,他还没那样自轻。
  可他又没有这样说的底气。他怕裴骤辉当真来一句,那便不拱卫太子了。
  有求于人,裴骤辉看轻了他,他亦只能无话可说。
  裴骤辉道:“殿下总穿白衣,今日难得换了颜色,很好看。”
  林在云试探着道:“等太子哥哥复位,我便穿它,同你去随便什么地方。就算是……就算是我舍我的王权富贵,你抛你的宏图伟业,粗茶淡饭,耕田织布……”
  他还没有说完,裴骤辉就说:“殿下,护卫太子的事,我已知道。不必再提。我自然会做。”
  林在云哑然,便点点头,道好。
  裴骤辉不想他再提太子,反复提醒两人在一起,只是因为他想救太子。
  他也不想提,叫裴骤辉更加疑他。那就不提。
  裴骤辉动作很快。
  次日,就听说太史令密奏皇帝,“帝星飘摇”,暗指废太子受人陷害,社稷不稳。
  林在云喝着茶,眼线就来了,给裴骤辉汇报进展。
  那人望了林在云一眼,似有顾虑。
  裴骤辉道:“无须瞒殿下。”
  那人便将京中太史令一系列动作,一一说来。
  又提及他们汇笼太子旧部,预备一同上书,以求大理寺彻查废太子案。
  林在云始终偏开头,坐得远远的,小声和仆从说话,逗鹦鹉。
  他才不听,省的裴骤辉的部下,都觉得他有意利用大将军。
  恐怕他们都这样以为,裴将军高风亮节淡泊名利,全为了他,掺和这一滩泥水里。
  等那人走了,裴骤辉才说:“又生气?”
  林在云专心喂鹦鹉,冷冷淡淡说:“下次这种事,你干脆出去说。以免你的部下,还要给你打眼色,提醒你防隔墙有耳。”
  裴骤辉想一想,明白他气恼什么了,便自己端着椅子坐过去,笑吟吟看他喂鸟,凑他脸边:“原来生这样的气,好没道理。”
  “你现在知道也晚了,”林在云说:“太子和三哥敬着你畏着你,我却没那样大度,不仅不讲道理,还喜怒无常。但你既然答应了我救太子,不能不应我。”
  裴骤辉含笑听他说,才来得及给自己辩一句:“那是新来的,当然以为殿下和臣有隔阂。但我几时避着殿下议事?”
  林在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利用你私情。”
  “哪里添得一个也字?”裴骤辉疑道:“是谁这样胡说。”
  林在云才说:“那你也不要当我面说了。我不爱听你们那些事,全是阴谋诡计。”
  裴骤辉说:“好。”
  “也不许嫌不值钱吵,它只是一只鸟,你竟然和它计较。”
  早晨鹦鹉一直叫唤,裴骤辉怕吵到林在云,叫仆从拎出去。
  鹦鹉通人性,骂骂咧咧被提溜了出去。裴骤辉本就不爽这鸟日日夜夜跟着林在云,便和它吵了两三句。
  等林在云醒的时候,鹦鹉委委屈屈,一句话也不说了。
  林在云心有戚戚,连他也说不过裴骤辉,何况是他的鸟。
  裴骤辉道:“好吧。”
  “好后面还要添个罢字,这样不情不愿,你干脆不要答应我。”
  裴骤辉道:“好。还有什么要求,殿下都说来,免得今后我又犯忌,白白被殿下冷言冷语,好生不解。”
  林在云听出他戏谑,转开脸,忽又闷闷说:“星象之说,虚无缥缈。真能救太子吗?”
  裴骤辉说:“殿下不信臣吗?”
  他又这样问,他已经骗了他一次,却还要他信。林在云还是说:“我信你。”
  【每次问到回答不了的问题,就用信任问题来转移话题,o.o这种男人不能处】
  系统:【回答的话,就算是笨蛋宿主,也会发现不对劲。】
  “那个裴骤辉!”一个官员怒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说什么拱卫圣人,调兵驻扎京畿三百里外,要求大理寺复查废太子与士族书信。这是为臣之道吗?”
  朝堂上,气氛凝结。
  皇帝病重,虽未罢朝,却也无力处理朝政。
  东宫空悬,一时间,群龙无首。
  裴骤辉不像是拱卫太子,倒像是……有了反心。
  沈子微静静望着大殿上雕梁画栋,听同僚喊他,便说:“大约是为太子平.反。”
  “这种鬼话,只能哄哄三岁孩子吧?不,三岁孩子也哄不住,现在,幽州民间都传唱天命在野,他裴骤辉之心,谁人不知?”
  沈子微未言。
  这样的鬼话,连孩子也骗不住。偏偏骗住了他的殿下,哄住了殿下留在幽州。
  那裴骤辉便有了勤王的借口。
  通州玄州码头,已有水师战船驻扎,两个关口同时为幽州运送补给。一路,可直驱长安。
  如果真的是为太子,这苦心筹谋,没有十年经营,怎么能成就宏图霸业。
  难道裴骤辉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十年以后太子被废?不过是狼子野心,借机生事。
  “沈大人!你如此缄默不言,难道也做了那贼子同党!”
  沈子微恨不能将那个利用殿下的贼人碎尸万段。
  可是殿下,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究竟知不知道,裴骤辉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殿下是贼子同党,那他沈子微,又是哪一党。
  天色青青,又要下雨。
  幽州连日雨,浇得满街伞开。
  林在云掺和不上军务,迷上幽州酒肆的青梅酿。
  他问过裴骤辉几回太子的事,裴骤辉避而不谈,只让他放心。
  他不是笨蛋,也会忧心。可是如果逼问,那裴骤辉恐怕彻底觉得,他为了太子利用自己。
  林在云只好装作不在意,成天折花问酒,不问军事,快快活活,不去在意那些明谋暗斗。
  只要他不再提太子,裴骤辉便待他很温柔。有时,也会教他骑射,为他猎物烤兔,也会忘了带令牌,匆匆回来。
  像天下最寻常夫妻,靠山林猎物生活,平淡却也温情。
  裴骤辉穿街过巷,找到林在云时,满街伞都已经稀稀拉拉。
  林在云打着伞,在商铺屋檐下,伞向外倾,蹲着看檐下小花。
  噼里啪啦雨水如豆,那朵花安安稳稳在他伞下,映得他低眉仁目,分外柔情。
  裴骤辉顿住,林在云已听到他脚步声了,抬起眼:“我午睡烦心,出来走走。”
  裴骤辉道:“下回叫护卫陪你。”
  林在云说不清心里复杂的感觉,便冲他笑一笑:“好。”
  裴骤辉送他在府邸休息,沿途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幽州风声鹤唳,难免也有风言风语,入他的耳。
  林在云跟在裴骤辉身旁,轻声说:“你担心我回京。”
  裴骤辉说:“京中不安稳。”
  不安稳是因为谁,因为太子吗。是谁在潼关汇兵,是谁扣留江南漕粮关口文书。幽州街上,都在排勤王的戏目,唱着哪一折反戏。
  林在云道:“我想走的话,你也拦不住我。我信将军,但将军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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