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难道你没有早知道吗,”他用洞悉的眼静静看林在云,仿佛猜出什么,又像只是闲谈,“比方说,早知道六年前没有好下场。”
  林在云和他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好他很快去买拖鞋和其他一些日用品,下了楼,脚步声隔着门,渐小了。
  房子里开了暖气,难怪熏暖了外面一树早开的花。林在云开了电视,是大庆岭当地的频道,正在放普法宣传,过了一会儿,就到了动画片的时间。
  刑明焕这时才回来,推开门,一看客厅,便笑了。
  林在云道:“笑什么?”
  “没什么,夸你童心未泯。”
  林在云太知道他阴阳怪气,这当然不是真夸他,是笑话他还看动画片,多少幼稚,难怪看不清现实情况。
  刑明焕开了卧室灯,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他买了饭菜回来。也不计较林在云说他只顾省事,要是真从开火开始做饭,不知要到猴年马月,那时早就把林在云饿死了,还管精致不精致。
  林在云熬着不睡,喝了几杯水,抱着本连环画书,靠在沙发上看,看完一本,又看下册。
  他要坐早车回去,不然,难道真住下来和刑明焕藕断丝连不成。
  刑明焕也不理他,把碗碟放进碗槽,进了书房。
  刑明焕对这太有经验,两三点时,再走出来,果然见他已经睡在沙发上,连环画册盖在脸上,挡住客厅灯光,睡得不知道黑天白日。
  大学时,林在云从花鸟市场买了只小鸟回来,刑明焕一看就说这是病鸟,养不活,也是吵了一架。之后小鸟真的病了,那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林在云非说怪他,情人节拉着他没回家。
  吵到最后,林在云也累了,换了鸟食就睡。睡醒之后,又忘了昨天的气性,拉着他要去打听打听京市的兽医。
  刑明焕有时候真羡慕他,无论天大的事,总能一困就睡得着。
  他冷冷盯着沙发上睡得毫无知觉的人,明明就是在等这人睡着,现在,又恨不得把人叫起来。
  把人叫醒问问他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问问他知不知道,这六年他一直在找他,为什么不爱惜他自己,为什么明知道两人相处一地,却躲着不见。
  他这么多年为了他忘不掉又恨不得,难道还要体谅他救苦救难苦海慈航不成。管他有什么苦衷,有什么不得已,他有哪怕一次告诉过他刑明焕吗。
  脑袋里各种想法打架,最后刑明焕也莫名睡沉了。
  林在云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卧室床上,而非沙发上,十分惊骇,莫非他有了个梦游的症状?
  转头一看,刑明焕也睡在旁边,一时变成万分不安,怀疑是否昨夜荒唐,令两人斩不断理还乱。
  看着看着,林在云又收起心思,自觉不至于。如果昨夜他说出什么荒唐之言,做出什么惊世之举,恐怕今早没这么平静,刑明焕一定盯着他到他醒,严刑盘问。
  外面鸟鸣啾啾,头蒙在被子里时,林在云还以为是什么鬼叫声,梦里面鼻尖冒汗。现在看着刑明焕,那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样,林在云觉得可以辟邪,这房子应当没有什么鬼。
  重新见面后,两人两句都没有就话不投机,林在云还没这么平静过,叹了口气。
  不想这时,刑明焕说:“叹什么气?”
  林在云以为他醒了,不敢说话,再一看,他还闭着眼睛,一句梦话而已。
  “有些人睡死了比活着顺眼一点,不敢想你要是挂在墙上会有多顺眼。”林在云说。
  刑明焕睁开眼。
  林在云:“我是说昨天看的书里,那个反派。”
  也不知道刑明焕信不信这个解释,林在云看他翻衣柜,忽然福至心灵:“我不是睡在客厅?”
  刑明焕果然面不改色说:“谁知道,你自己来的。”
  林在云狐疑:“我自己?”
  “不然?我抱你来的?”刑明焕笑:“现实一点,你自己半夜择床,迷迷糊糊就敲门进来了。”
  林在云知道他在说谎,但又找不到拆穿的办法,只好瞪着他,表达不认可。
  可惜刑明焕对这种魔法攻击最擅长应付,将脸转开,说了句“就知道你不认账”,便自己去洗漱了。
  林在云百般自我怀疑,只好也爬起来。
  小说里经常是一睡百恨消,林在云却不犯这样的错。他有多恨白沉故意玩失踪,多恨白沉走去歧途,刑明焕就有多对他愤懑。推己及人,此刻刑明焕拿着剃须刀,他是不敢进去,怕血溅五步。
  刑明焕都懒得说他,但还是又说:“幼不幼稚,不是今天有事?”
  林在云拿昨天买的日用品洗漱,擦了脸,听到刑明焕还没走,仍站门外,指节轻轻扣着门框,仿佛在等什么。
  等林在云要走,他才说:“我和你去。”
  林在云说:“这就不用了,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什么距离,”刑明焕说:“你从我家里走出去,任你有千张嘴,再会骗人,人家也不敢让你真刀实枪冒死。不怕秋后算账吗。”
  林在云觉得他话里有话,估量一下,便道:“你要是想叫别人以为,我和你千丝万缕情分匪浅,那不必这么费心思,谁都这么想。”
  刑明焕道:“既然和我有关,那我更要去了。”
  这句话一说,林在云忽然不说话了。刑明焕想了一路,才想起来,同样的话,仿佛哪一次说过。
  那时他们刚恋爱,偷偷摸摸不敢让人知道,到处在说经济转型,大街小巷风气一新,而他们恋爱还保持老旧一套,先去吃饭,沿着老街逛了一圈,然后去看电影,连接吻都没有,只在最后拉了一下手。
  当时那么纯情,刑明焕倒有点后悔,那时没有亲过他,或许六年里,他早和别人先体会情爱乐趣了。
  越想越烦。
  林在云莫名其妙看他脸越来越臭,道:“车开慢点。”
  刑明焕一踩油门,林在云心有余悸拉上安全带:“好吧,你停一下,我坐后面去。”
  “不乐意和我死?”刑明焕慢了速度:“你放心,我更不愿意。”
  那一年光拉了拉小手的恋爱,现在看,可笑得不得了。知道刑明焕父亲任职,林在云听得半懂不懂,其实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官,但还敢信心满满夸下海口:“我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你分手的。”
  刑明焕想起来都想笑,那时却很感动,明明这辈子都挺顺利,莫名被林在云说得好像谈个恋爱很艰难,难得有个人不嫌弃他家世太煊赫,肯抛开门第之见,简直有种罗朱式追求真爱的自我感动。
  于是他带林在云见家长那天,也是百般安慰,非要相陪。林在云还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结果也只是吃了顿饭,聊了聊天。
  那天刑明焕也说“既然和我有关,我不能不去”。可是当时与今天,境况大不相同。
  到了某个看不出异样的破旧居民区,林在云熟门熟路找到地方,摸清高利贷暗号,抱走新的账本,刑明焕越看脸色越变,简直是警察跟着线人来抓犯人了。
  林在云:“怎么一副这种表情。”
  刑明焕道:“只是想不通,康庄大道你不喜欢走,地狱无门,你非要试试深浅。难保你不是真喜欢干这行。”
  林在云倒真的思考了三秒钟,竟有一点认可:“不好说,我真的很爱工作。你的钱,我昨天放在沙发的连环画册里了。”
  如果说本来,刑明焕还只是表情不太好看,这会儿就真是阴云密布。
  第68章 被种在边城的白玫瑰(17)
  这件事终于是以刑明焕善后告终。
  林在云以为他又要凶巴巴训话一顿, 早已经拿棉球塞耳朵,淡定应付。谁知道,刑明焕问他办完了事没有, 他点头,拉着他去吃了早餐。
  吃饭的时候,他们还闲得下来, 并不怎么争执吵架,难得能好好相处。大概这就是刑明焕找他吃饭的原因。
  早餐店靠着街边, 风尘都扑进来,刑明焕主动坐在外面些, 这点风度他自然有, 林在云也不阻止他。人家刑队自然有一百种话术,辩称这样坐的道理。
  “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周姓男子跳楼, 我一直在想,他死前在想什么,”林在云说:“之后偶然遇到他侄子,说无处可去,也是我那时没动脑筋, 便让他留了下来。”
  刑明焕拿调羹挑着小馄饨, 听到最后, 知道他在说和周志国同居的事。
  那些事, 还用得着他说, 刑明焕早就查得清清楚楚, 当下, 便只应了一声。心里却有那么几分微妙情绪,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偏偏这档口, 解释起这么件小事。
  倘若林在云要复合,他是不想同意,不过也不会伤一个群众的心,只能先装作答应,今后再找机会说清。
  谁知道林在云只这样起个头,便抬起头说:“虽然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不过既然今天活下来,便不能坐视不理。他叔叔卷进的传销组织,白沉涉嫌的罪行,既然让我看到了,没有不管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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