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这个人,不知道怕的吗?他难道就没有发现,坐在他旁边的,不是什么救星,而是等着咬下他血肉的怪物。
  他竟然关心他这个魔鬼会不会疲惫。
  这样精心布局,磨利了刀头,受害人却问他磨刀会不会累。
  霍遥山想要笑,脸上的表情却还在战栗,他只能一直侧着脸,把注意力放到电台的金融新闻上面,太阳穴抽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青年终于觉察到他的反常,奇怪地喊了他两声,车已经停下来。
  霍遥山仍然不看他,冰冷的空气里挤出一句:“下车。”
  车门开了,青年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霍遥山知道,今夜表现得太异常,必须说点什么,打消怀疑。但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终于,青年轻声说:“那明天见?”
  “……明天见。”恍惚间,霍遥山听到自己回答,语气里难以掩饰松了口气。他在庆幸,庆幸林在云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这样卑劣地侥幸下去。
  这份磨不灭的天真,给霍遥山开了一条生路。
  他的心一直被仇恨的苦水灌满,每一天每一夜都不能合眼,但是在青年的天真里,他竟然找到透一口气的空隙。
  霍遥山点了烟,车窗外,冬夜的冷风刮在脸上,被打的那一巴掌仍然生疼,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温和。
  他似乎在痛苦里想清楚了。他当然不会放弃报仇,他还没那么昏头……可是,如果林在云没有发现呢?
  只要他现在收手……或许林在云根本不会发现真相。
  冷空气灌入肺,混乱的念头一个个冒出来,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尼/古/丁切割着神经,他在痛苦里渐渐清醒过来。
  只要林在云一天没有发现真相,世仇就不存在。这个人,依然是他昭告整个世界的恋人,他想要护着他,所以,谁也不能为难他。
  金融界会为他开道,银行会对他心软,只要……
  只要一天不揭穿,霍遥山情愿这样演下去。
  ---
  n国规定死者必须在48小时后火化,死亡证明已经开完,死者家属想要尽快带他回国。
  但是有个人坚持死者还有呼吸,医院摸不准情况,警视厅的人来了,竟然也认识这人,听说是有名的企业家。
  两国处于蜜月期,应付这种事,警视厅也觉得头疼,看对方没有要闹事的意思,只让医院看着办。
  家属愤怒之下,和这个人出现了肢体冲突。这人也没有反应,并不还手,只是死死守在手术室里,不肯走,不肯松手。
  “先生……”第三天,医生走进去,想要劝解。
  霍遥山没听到对方的声音,仍然看着手术床上的人。
  青年闭着眼睫,很安静,漂亮的面孔没有了生前的痛苦。那些病痛,似乎都跟着生机一起,离开了这个人。
  霍遥山连着几天没有合眼,浑身紧绷,神经一寸寸发疼,脑海中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混沌,只能紧紧盯着对方。
  包扎好的伤口裂开后,血又冒了出来,换掉的西装又血迹斑斑。
  一种钻骨的痛从心口爬出来,爬过每一根骨头,一直蔓延到舌根,脸部神经也跟着木然生疼。
  那一次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青年也睡了很久……他也是这样,等着他醒。
  可是那次,青年呼吸不均匀,眼睫毛也乱抖,让人一眼看穿,他在装睡。
  这一次,怎么会这样天衣无/缝。
  霍遥山在越来越混乱的念头里,又清明地抓住了什么。
  这是他商场上不尝一败的直觉,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恨这一瞬间的清醒。
  他意识到,林在云不是装睡。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三天三夜沉睡着。这颗心脏,早就停止了跳动。即使医院在他的要求下,重复了急救,监测病人心跳的仪器,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硬着头皮又说:“先生,我们理解您悲痛的心情,但相信逝者也不愿意看到现在的情况……”
  男人似乎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慢慢转过头,一直没有睡的双目里满是血丝,被痛苦染红,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恨意狠戾的目光,让医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男人终于站起身,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血管都僵硬。他控制不住又跪在地上,很久没能爬起来。
  ……
  2009年的圣诞节,雪来得比往年都要晚。
  恒云这两年并不好过,市场一点点被zy集团蚕食,再加上去年金融危机,股价跳水,只能一步步走向落寞。
  但是弘光的日子比他们更焦灼。
  对于舅舅的产业,霍遥山简直像对待仇人,恨不能啖肉饮血,穷追猛打,短短两年,就把弘光从a市逼了出去。
  人人议论他的狠心。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拿到了弘光经济犯罪的证据。
  二十几年前,弘光老总从林英董事长手中拿到了霍氏内部机密,构陷霍家夫妇,酿成惨案。
  三年前,又卖了地产开发的假消息,害死了无数大小企业,害得林氏集团险些破产清算。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市场监管局宣布介入调查后,一件件罪证铁证如山,弘光老总难逃牢狱之灾,被判了十年。
  而弘光新任总裁同样深陷经济丑闻,在股价暴跌的舆论危机中,面临调查。
  08年的金融危机后,竟然只剩下人员大换血的林氏集团还算红火。
  对外扩张的zy集团高歌猛进,却对林氏集团没有任何反应,有几次被林氏集团抢了业务,也从不做出任何反击,颇有放任的意思。
  这让很多业内人士都觉得疑惑。
  圣诞节的夜越来越深。
  霍遥山站在滑雪场里,周围亮如白昼,他听到青年的笑声,隔着那么远,一点点飘过来。
  “如果不是你突然放手,我才不会摔倒。”
  霍遥山想说他怎么会放手,他一直在等他。从十一年前开始。
  他一直在等他抓住他,然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但是他的声音在梦中仍然含笑:“我说过对不起了。”
  他知道这是梦。他不想醒。
  雪地里,那个身影突然摔了下去,刺目的红一点点占据了虹膜。
  霍遥山突然心慌得厉害,痛楚占据了所有感官,可是身体像被泼了冰水,一寸都动不了。无数凄厉的声音,如同一个个被他在商业上算计的对手的鬼魂,一个个附在他的身上,让他不能动弹。
  绝望笼罩下来,他才发现周围一片黑暗。只剩下虹膜里那一片红色,像洗不干净的血,不管他怎么痛喊,怎么往那个方向追逐,踉跄跌倒,又爬过去,那片红色仍那么远,他一点点爬过去,却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怎么也追不上。
  骨头像被打碎,被密密麻麻的痛感侵蚀,寂静的夜里,霍遥山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那种跗骨之阻一样的绝望又钻了出来。
  他知道,这一次,没有人再叫醒他了。
  这一次,车停下来,也没有明天再见。
  “霍遥山……”
  那一通留言,最后一句话,他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
  一圈圈的小蓝牙齿,在冬夜的冷风里,怎么也吹不熄。
  心如刀绞,并不是真的要把心绞碎。那是一把快刀,在三年前就割了下来,直到三年后,才发现伤口一直在流血,泊泊的痛,一刻都停不下来。
  一旦停下,竟然发现这颗心早就生疮腐烂,只剩下腐肉。
  只有一遍遍回看过去的碎片,才能让这颗腐肉继续输送血液残渣,拖着他,苟活到现在。
  可是今天,他可以不醒。
  今天之后,弘光永无宁日,他也该死了。
  夜越来越冷,积雪越来越深。06年的圣诞节,有人恍惚说:“你想见我,我心里听到了……”
  在撕裂的痛楚中,那种商业上的直觉又冒了出来。那一通留言,经年积痛,竟然似乎在他脑海中播放了下去。
  那一天,那人没说完的那句话是——
  「我想见你。」
  可他竟然没有听到。也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几日后,s市某高档小区发现一具遗体,遗体上多处刀伤。但经过调查,确认没有他杀嫌疑。
  警方通报发出后,人们才发现死的是zy集团的总裁。
  zy集团临时选出新任总裁,却仍然受到舆论风波影响。
  2009年,经济危机的余波未过,这一桩桩陈年旧事,经济重案……不知要天翻地覆到哪一天,日日夜夜折磨到哪一年,才能彻底停歇。
  第27章 陶率番外
  昨夜梦里, 陶率又梦见三中下课的钟声。
  天愈来愈冷,右腿旧伤口跟着生痛,仿佛一只只虫子咬噬血肉, 他该痛醒,意识却还沉湎在这个梦里,昏昏沉沉, 不愿意睁开眼。
  少年温热的吐息像在耳畔,轻轻的, 时远时近哼着歌,是林忆莲95年那张专辑。那声音幽幽, 一开始还带着笑意, 渐渐低沉,像一阵哭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