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九年前,他大冒险输给了陶率,抽到了对在场之人表白的卡牌。输了游戏,怒气冲冲的林公子负气,走出门,随便拉了个经过的人。
  那人竟然真肯被他攥住袖子,回过头看着他。
  此时,陶率道:“就两个人,怎么……”
  “轮流抽牌,直到抽中。”
  前面九张都抽了空牌。
  陶率刚想叫停,林在云就举起手里第十张,上面赫然是金奖券标志。
  蛋糕甜腻的味道还弥散在空气中,林在云轻声道:“我选真心话。”
  ——“我选大冒险。这次都怪阿率,非要让我输,我偏不选真心话。”
  ——“阿率最讨人厌,不就是想让我先说那句话……一点风度也没有。”
  陶率神情一震。
  隔了九年,他才听到当时想听到的那句话。
  那时候,他已经爱上了他。可他还不确定,林在云对他是什么想法呢?九年前,太年轻了,年少的陶率太好面子,不敢直接表白,怕被小林公子拒绝之后朋友也做不了。
  是他提议的真心话大冒险,如今,林在云终于把他当时期待的答案给了他。
  陶率神情僵硬,九年前那个问题,他已经不想问,却只能慢慢开口。
  “你……爱我吗?”
  林在云以为自己会掉眼泪,就像那天在新叔叔的书店里,陶率一吻他,他就溃不成军。
  可是竟然没有。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就这样平静地开口:“原来,我早就不爱你了。”
  在看到山路上那辆车的灯光的时候,在一次次和陶率因为某个名字产生分歧的时候,在眼睁睁看着陶率变得不择手段的时候。
  他不能再骗自己,这个少年时爱过的人,已经离开他的心。
  ——“选一个在场的人表白?你们真的没帮阿率做手脚吗,怎么可能抽到这种牌……谁说我要耍赖,愿赌服输,表白就表白。”
  ——“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们交往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霍什么……噢,记住了,那以后我们就是恋人了。”
  蛋糕氧化后塌软下来,餐桌边,只剩下陶率还坐在原地。
  他翻开自己面前下一张牌,金奖券。
  他垂下眼睛。
  面前只有空气,客厅已经关了暖气,外面的寒冷一点点渗进来。
  “我爱你。”
  即使你已经不再相信了。
  ---
  08年,《色戒》在n国上映。黑暗的影院里,鸦雀无声。
  女主角紧握住那钻石戒指,这件导演从卡地亚借来的40年代的古董珠宝,在黑暗里生辉,只承载一次绝望的爱。
  手表和胸针上的红宝石,也是那么的明亮,亮到让人疑心,它还能照亮两个人的未来。
  原著小说里,当她握住那颗钻石,她心想,旁边的这个男人是真心爱她的。为着这份爱,她放他一条生路。
  ——“搂梯既窄又黑赳赳的。她听见他三步两脚地下去……”
  林在云对陶率道:“上回的订婚礼物我不喜欢,你换一样送。”
  正看电影呢,陶率想不到他会悄悄地说话,便也低声地问:“你喜欢什么?”
  “买一块手表吧,”林在云轻声说:“我在外面等你。”
  出了影院,林在云找到电话亭,慢慢拨通一个号码。
  他要放过他了。
  死之前,他放他一条生路。
  电话没有拨通,转到了留言。
  陶率回来时,看到林在云在电话亭里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挂断了电话,走了出来。
  一路上,陶率说着设计师给出的款式,林在云都没有听。
  此时,n国积雪未消,陶率紧紧牵着他的手,路上有人回过头,或许以为他们是情侣,露出善意祝福的笑容。
  n国电影放映时,国内a市也正觥筹交错。
  酒局间很多人神色复杂,恒云的高管更是早早找借口离开。
  没人想到霍遥山还能回来,回到a市。恒云和弘光的主阵地都在a市,他竟然敢回来。
  q.q推出语音留言功能后,在年轻人里流行。s市给了霍遥山不少支持,借着他促成市场经济改革,如今他是东山复起,恒云的人当然心中不快。
  ——他用恒云如今的主业务即时通讯项目抢的市场,无异于打恒云的脸。
  霍遥山也清楚网上怎么说。无非嘀咕他起家不正,有山寨恒云微信的嫌疑。
  商业上,最不重要的就是名声。手段正不正当,他也从不在乎。他不怕商业对手恨他,他很少有怕的东西。
  合作谈完,天光还亮,霍遥山沿着a市落雪的长街,慢慢往高中的路走。
  在那条路上……在十年前,霍遥山刚得知家仇时,也是这样冷的天气,那一天,他袖子里藏着一把折叠刀,要去找林英。
  大不了同归于尽,一个死,一个坐牢。
  当时,他这样想着,旁边有一扇门开了,光一下子照了他满身满脸,他侧过头,屋里面的暖气跟着扑在他脸上。
  那个少年扬着下巴,站在一室的光里,伸手抓着他的袖口,没察觉到折叠刀的存在:“哎,你等等……”
  因为这一句“等等”,霍遥山等了好多年。
  等到今天。
  一路上人声鼎沸,突然有人喊:“抢劫!”
  与此同时,一个人扑了过去,顺手扯掉旁边人的百达翡丽手表,往巷子里钻。
  被抢手表的人追进巷子,后面的人大叫:“哎!追什么,报警啊!”
  巷子中,霍遥山死死按住那人,试图从对方紧攥的手里抢回手表。
  终于,那个抢劫犯卸力,他立刻松手,去抓掉下去的手表。
  一下子没能抓住,却听到刺啦的一声,折叠刀刺进肉里的声音。
  ——是十年前他没有拉住他吗,怎么这把刀还是见了血?
  电话一直在响,他的视线时而黑时而模糊,听到后面尖叫一片,喊着什么“死人了”。
  死……这个字眼让他心头一跳,几乎是一瞬间视线都清楚了,恢复了力气,去抓住摔在地上的手表。
  抓住了。
  鲜血一滴滴掉在表盘上修复的红宝石上,将指针模糊。
  电话终于自动挂断,转为“滴”的一声“已为您储存留言”。
  剧烈的痛楚终于后知后觉涌上来。这一次原来是被捅了刀,血染红整个衣襟。原来只是这样,左胸腔的痛苦,是因为伤口还没愈合。
  等到春暖花开,伤口好转,这痛楚就不会翻翻覆覆。
  山地别墅外,沈阿姨买了点菜放在冰箱里,等着林公子和陶总回来。
  她出了门,又在山路上看到了那辆宾利。两年里,这辆车几乎每天都会来。
  她担心是主人家的朋友,走过去,拍拍车窗,想说什么,先被主驾驶的状况吓了一跳。
  男人西装和衬衣内衬上全是血,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看到两道伤口泊泊淌出鲜血,把车的内饰都打湿,血腥味扑鼻,只有在警匪片里才能看到这种亡命的场景。
  沈阿姨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不知该报警还是打救护车电话。
  驾驶座上的人忽然开口:“窗台上的花……”
  已经好多天没有换了。沈阿姨没想到他关心的是这个,退了两步,压着胆怯,道:“以前是林公子在换……”
  “以前”两个字明显让男人身体一僵,原本紧紧捂住的伤口,也微微松开。
  他好半天没说话,靠着车座,那种脸色,让人觉得恐惧,好像完全失去了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东西,可是临到头还不敢相信。
  穷途末路,竟然是形容此刻。他什么话也没说,沈阿姨劝他去医院,他也只是靠在方向盘上,看着山路的尽头。
  那里雪路没消,路不好走。要是有人回来,要小心脚下。
  沈阿姨道:“哎,林公子和陶总去n国散心,过两天才回来。窗台上的花一直是他来换的……瞧我这记性,林公子还提醒我这几天也要记得换。”
  她这才想起来,连忙又匆匆地往别墅里走。
  她没有看到,说完第一句话后,宾利里,男人又勉强坐直了。
  二月份,冬天的最后一个月,空气仍然那么冷。下山的路,冷空气一直钻进窗户里。霍遥山没有关窗,他怕在暖气里睡着。
  沿着导航,他开往市区。他还不能死。
  但他怀疑伤口已经在好转。身体竟然有点轻快,剧烈的痛楚也减轻了,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天太冷,手指有些僵硬。
  n国。
  异国他乡,陌生的医生,说着陌生的语言,急救室的灯一直亮着。
  陶率心跳得很快,血也跟着流,呼吸急促,他一直在签字,手术同意书,免责同意书,病危通知书,家属签名。
  心几乎快要跳出来了,但是身体却僵得像是所有器官停止运转。医生在和他说做好心理准备,或许是担心他听不懂,又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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