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心理学理念中,人们对于痛苦的记忆具有一定的自我保护能力。
我们的身体为了保护自己,会把曾经痛苦而不堪的过往记忆压进潜意识里。
虽然这些记忆被我们遗忘,但却从来没有消失,它们仍然会在某一时刻不自觉出现,也会时不时影响到一个人的正常生活。
比如,叶落白对打雷的恐惧。
又比如,他总是在雨夜梦魇看见自己的母亲。
甚至,他的人格分裂都可能与母亲有关……
意识到这一点,我思索了片刻,笑了笑答道:“最近工作比较忙,晚上没怎么睡好,可能是睡眠不足太累了。”
听到我的话,叶落白起身合上书桌上的作业本,然后脱了鞋,往床上爬来。
“不写了?”我看着他。
“写完了。”他说着,在床的里侧躺了下来:“我们今天早点休息吧。”
我轻轻勾起嘴角:“好啊,给你读书?”
叶落白摇摇头:“今天有点困了,想早点睡觉。”
“好。”
叶落白拉了拉我的手臂:“哥哥也一起睡下吧。”
我关了灯,在床上重新躺了下来。
自己家的床比诊所的床大许多,睡起来也的确更加舒服,我和叶落白两个人也不用互相挤着睡了。
但半睡半醒间,我感觉到身边的床位凹陷,叶落白又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地跑到了我的身边来。
……
两天后的上午,我去某马4s店里提了新车,开着新车回到了心理诊所。
下午,我打开了电脑的电子邮件,发现吴志凯又给我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吴志凯留言:时先生,这两天又找了一下,无意中找到了姐姐早年的一张照片,不知道你是否还需要?
看到这段留言,我心里没来由一紧,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滑动滑轮向下,点开了对方发来的照片。
在照片加载的几秒钟里,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
终于,照片加载出来了。
我微微瞪大了眼睛,飞快跳动的心率终于在一瞬间跌入了谷底。
吴志凯发来的是一张比较久远的早期照片。
照片的质量和色彩都远远无法达到如今的水平,但却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一片绿色的草地上,一个长微卷发的女人,皮肤白皙,身穿乳白色碎花裙,光着脚踩在草地间,正对着镜头笑得温柔。
而这张脸,即使我再怎么记忆模糊,也绝对不会认错——只需要一眼,熟悉的感觉就立刻涌上心头。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妈妈。
也就是说,小月亮的妈妈吴婉柔,就是我和叶落白的妈妈——吴娅琪。
第40章
无论她换多少个名字, 无论她离开我多久,无论她被我遗忘了多少……
只要她的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绝不可能认错。
我的手心渐渐沁出汗水来。
显示屏上妈妈的正脸, 在我眼里开始渐渐晃动起来。
接着,我的周身陷入一片昏暗。
诊所的场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间昏暗的主卧房间,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张上等红木书桌, 而妈妈,正坐在书桌前, 一针一线地编织着漂亮的洋娃娃。
她一边缝制着, 一边轻轻地哼唱着断断续续的儿歌: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去看花……”
我低下头, 看见自己两只小小的手,和一双摆在地上的小小拖鞋。
“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突然,妈妈停止了哼唱,转头看向了我。
“落白, 你过来帮妈妈看看, 这次做的娃娃你觉得好看吗?”她温柔地问我。
我站起身, 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看见了她手里的娃娃。
这一次妈妈做的并不是一个布娃娃, 而是一个具有人体关节的树脂娃娃。她刚才缝补的是娃娃的衣服, 此刻衣服已经穿在了娃娃的身上, 洁白色干净的长裙子非常漂亮,更衬得这个娃娃皮肤雪白。
“好看。”我听到自己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妈妈, 这个做完之后,可以……送给我吗?”
妈妈温柔地笑了起来:“落白是男孩子,也会喜欢娃娃吗?”
“喜……欢。”我看着妈妈的脸说道,“只要是妈妈给的,我就喜欢。”
“时医生。”
休息室的门口传来敲门声,王琴的声音在门外突然响起:“今天下午的顾客预约临时取消了。”
我恍然回过神,眼前的场景和画面全部都消失了,又恢复了熟悉的诊所休息室。
提了提眼镜,我关掉照片,抬头问道:“什么?”
“刚刚前台吴语打来了电话,今天下午吴悦悦的预约临时取消了。”王琴又重复了一遍。
小月亮今天的治疗预约取消了?
想了想,我拿出手机,给吴志凯拨了一个电话。
十几秒后吴志凯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时先生?”
“今天小月亮的预约取消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是啊,”吴志凯的声音带了点怅然,“今天是姐姐的忌日,我们带小月亮去看她了。”
妈妈的忌日……
“是在民安镇后面的那座墓园吗?”
“是的,你上次来的时候路过看到那座墓园了吧?我的姐姐和姐夫就葬在那里。”
……
傍晚s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雨与雷电交加的暴雨不同,它点点滴滴显得温柔许多,可雨水却一直缠绵不停,像是某个压抑悲伤偷偷哭泣不止的女子。
我撑着黑色的雨伞,在墓园的石板路上缓慢向前走着。
身边排列整齐的墓碑一座座矗立在石子路旁,有的墓碑上已经刻好了名字,有的却还是空着的。
脚下的黑色皮鞋溅起点点水珠,身上的黑色西装却被雨伞保护得滴水不沾。
我在一排排墓碑中穿梭,终于在墓园的一角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吴婉柔。
母亲的墓碑上印着的照片,正是今天下午吴志凯发给我的那张,只不过此刻已经变成了黑白色,她的笑容在黑白色的墓碑上显得黯淡了许多。
吴婉柔的碑旁紧挨着另一座墓碑,墓碑上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张世忠。
而张世忠的墓碑上却没有任何照片。
此刻,墓前已经被人打扫过,坟墓盖板上被摆放着鲜花和一些水果食物,毫无疑问这些是吴家两兄弟临走前留下的。
我在妈妈的墓碑前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她的遗照,心里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前世我一直在苦苦寻找妈妈的下落,到死都没有找到任何与她有关的消息。即使委托了侦探老k,却因为名字错误、没有照片、信息太少等多方面原因,最后就连老k都束手无策。
却想不到,我在今世就这么无意中得知了真相。
如果,上帝让我重生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改变过去的命运,也是为了让我找到妈妈的下落……那么,这位上帝真的已经十分仁慈了。
墓碑上用黑色字体刻着几行文字,我撑着雨伞,在墓碑前仔仔细细查看着那些文字。
“二零一二年,吴婉柔与丈夫张世忠在山区做志愿公益时,不幸遭遇山体滑坡,双双去世,享年三十四岁。吴婉柔一生顽强与病魔做斗争,热心为社会贫困儿童做贡献,不求回报,令人感动。”
读完这些文字,我忽然想到了吴志凯发给我的另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是吴婉柔的背影,背景是山脚下的一条小溪边,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陌生的孩子——原来,这是她在山区为贫困儿童做公益支援时拍下的照片。
妈妈在离开叶家后,终于有了张世忠的支持,可以一起投身于公益事业了。
可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墓园里的灯亮了。
雨水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却丢掉了雨伞,半跪在母亲的墓前,冲她深深地弯下了腰。
可是妈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宁愿接触并帮助山区里的那些孩子们,却不愿意回来看我一眼?
就像小时候一样,你宁愿花更多的时间给那些陌生的孩子,给他们做娃娃,给他们织衣服,给他们唱儿歌……却不愿意把这些事情,都只为我做一遍?
……
淋在背上的雨突然停了。
我从母亲的墓碑前直起上半身,转过了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着一把纯白色的宽大雨伞,雨伞正罩在我的上方,雨水被它阻挡在外,沿着伞边滴答滴答落下。
伞的主人,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男人穿着一身白色西装,面容带着明显的中西混血的特征:五官深邃,鼻梁挺直,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男人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片刻后,他看着我开口道:“时予舟?”
我从墓碑前站起了身。
与男人面对面站在同一把雨伞下,奇怪的是,我似乎对他没有产生任何本能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