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怎么了!?”
  普米尔闻声赶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几个工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他们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跑得一头是汗。普米尔上前捉住一个工人的衣领,急躁地问:“法莎呢!?”
  法莎每天都会跟随工人进矿洞,从没出过差错。
  “不……不知道……!”
  工人哆哆嗦嗦地说:“我听到里头的人叫外面的人快跑!我们就跑出来了!”
  “该死!”
  普米尔一脚踢开他们,抽出剑叫来几个手下就冲了进去。
  萨特心里起疑,按理说他们守在洞口,不可能有魔物进入;难道坑洞里早就有别的魔物了吗?是从未被发现过的地底魔物?
  他正思索着,忽然又有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跑出来。众人一拥而上,萨特心中一惊,推开人群,紧紧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肩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有魔物……”
  那人忽然崩溃大哭:“大家都死了!快进去救他们啊!快!”
  萨特不敢耽搁,提起剑就冲了进去。一进内里,一股浓郁血腥气扑面而来。紧接着是围绕在这篇矿脉附近的魔力屏障,没了盾骑士的驱赶,这些如同浓雾一般的东西卷土重来,萨特用手臂捂紧口鼻,沿着烛火快步前进。
  没走几步,他感觉自己踩上了一片黏糊糊的土地,低头一看,脚上的泥土里沾满鲜血,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红。
  不远处依稀有两个倒在血泊中的工人,萨特上前查看他们的鼻息,结果令人心惊。他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臂,上面的体温甚至还未消散。
  “怎么会……”
  萨特自言自语道。
  他将两人先安置在一盘,提着剑进入矿洞,一刻不敢停。
  矿洞本身十分深,越往后,倒地的尸体就更多,有些还算完整,有些已经面目全非。萨特很快来到众人身边,眼前的一幕惊骇无比。
  几个苦苦支撑的盾骑士围绕在一起,普米尔浑身是血,却还在不停地呼唤:
  “法莎……法莎!!是我啊!!”
  萨特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洞底趴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张牙舞爪,形状诡谲异常。
  “法莎呢?”
  萨特问一旁的众人,一个有些年岁的男人侧过眼去,对此避而不答。
  “法莎!!”
  普米尔还在竭力狂呼。
  “不行了!”
  一个盾骑士大喊:“我们撑不住了!”
  萨特上前拉住普米尔,谁知他异常紧绷,力气更是惊人的大。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普米尔的异常,头一抬,见到了平生最难忘的几个场景:
  只见一个骇人的头颅镶在那团魔物中间,仿佛抽出蠕动着,而那人的面孔,正是与他们共事了许多日的法莎。
  她,不,应当称作“它”。
  那东西身上爬满蓝黑色的晶状体碎片,内里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形,成为一团犹如章鱼一般的黏糊黑水。而那颗头颅中还在不断涌出黑水,将法莎的脸浸泡在其中。
  四周的坑壁不时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萨特从中感受到深渊的力量,他知道众人就快撑不住了,这片坑洞也很快就会倒塌。
  没等普米尔再度开口,萨特强硬地扛起他的手臂,一个熟识的剑士也上前拽住他的另一条手臂,两人合力快步将人拖走。盾骑士几乎是在他们转身的瞬间就支撑不住了,众人应声趴下。“法莎”的身体很快延申向前,追逐众人的脚步。
  千钧一发之际,萨特抛下普米尔的手,抬起巨剑阻挡“法莎”的攻击,众人心领神会,趁着这个宝贵的窗口期逃出坑洞。萨特在他们后一步出洞,随后天崩地裂,原本的土地塌陷,覆盖在坑洞上的巨大山丘应声而落,将那个骇人诡谲的魔物彻底掩埋在地底深处。
  那一夜,普米尔的哭声响彻了整片森林。
  珍珠矿被彻底掩埋,再无重开的可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太凶险,众人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普米尔苏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萨特对决。
  “是你!”
  普米尔大叫:“是你教她的!”
  “你冷静一点!”
  萨特钳住他的手臂,他不断翻滚怒号,对萨特拳打脚踢。普米尔是个从街头巷尾摸爬滚打上来的混混,一旦两人脱去武器,萨特未必真够他打。
  两人缠斗许久,都受了不轻的伤,萨特筋疲力尽,却不知该如何使他平静。普米尔累了就躺在地上,不断地哭号,一遍遍念着法莎的名字。
  赏金猎人们自然是一哄而散,那些死于非命的工人家属们如今还在为赔偿扯皮;治疗士与盾骑士们本身没受太重的伤,各自治好就离去了。
  自那以后的许多年里,普米尔一刻都没有放弃追寻萨特。每当萨特在城镇中出现,他很快就会赶来。他未必是个天生的领袖,却是个不错的混混头子,总能集齐几个人为他卖命。
  “咳……!”
  说到这儿,萨特咳了一声,有些疲惫。
  艾德里安听完这一惨烈的故事,正需要时间消化,因而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月夜下野蛙的叫声。
  “他追我太久,就连我自己有时都会以为——”萨特愣了愣:“我确实害了法莎。”
  艾德里安转眼看他,只见萨特疲惫地合上眼:“精灵,有时我觉得自己背负得太多,不差这一点点;有时我又觉得,我实在是太累了。”
  说罢,萨特似乎是想到什么,转身示意精灵一同爬上马车。
  艾德里安十分体贴,将他拥入自己怀中,萨特的脑袋埋在他胸口,心跳声异常清晰。
  “谢谢你听我说那么多。”萨特合上眼,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有些事,我不知跟谁说。”
  “萨特。”
  艾德里安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嗯?”
  “不用想了。”艾德里安道:“就这样在这里死去,也不会发生什么的。”
  萨特惊愕,他迷茫地抬起头,不知道精灵为什么会忽然说这种话。
  “你会累,会痛苦,是因为感觉自己还活着,对吧?”
  艾德里安注视着他的眼,以一种奇怪的,非人类的姿态陈述道:“就算在这里死去,世界也不会因此更好或更坏。”
  “你在说什么……?”萨特皱眉,不明白精灵到底要说什么:“精灵,我真的开始听不懂了。”
  就算此时此刻死去,世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是因为死后的事都与他无关了?还是说死后,过去的一切就不再要紧了?
  艾德里安合上眼,学着他的样子仰在被褥上:“萨特,不如你想想,自己以后要葬在哪里吧。”
  要花海吗?除了碑上要刻字,还有别的吗?
  “你很想我死吗?”
  萨特失笑。
  “当然不。”
  艾德里安摇摇头:“我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精灵转过身,学着人类勇者的样子,一手抚摸他的发丝,很轻很柔软地说:
  “但你越是想着过去的事,越无法实现;越觉得自己本该如此,越无法将其变成现实。”
  第69章 神树
  萨特云里雾里,最终精神一松,窝在精灵怀里失去了意识。
  翌日他醒来时,太阳已经很烈了。萨特走出马车厢,见精灵坐在一旁,一如过去的许多天那样小心地喂食黑鸟。
  小黑一边吃,一边发出奇怪的叫声,在他手上扬了扬翅膀。
  “萨特。”
  精灵头也不回,只是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日光从树木的间隙中打下,远远望去,像是给精灵打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萨特想起昨晚大约做了个梦,但一看见精灵的脸,就不记得梦到过什么了。
  “你醒了吗?”
  艾德里安转过身来,站定了望着他。
  萨特点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烤土豆,很慢地啃起来。
  “教我做别的。”艾德里安凑近他,不满地说:“我只会烤土豆。”
  萨特有些惊异,抬眼问他:“你想学什么?杀鱼,去皮那些?”
  “做汤啊。”
  艾德里安理所当然地说:“上次你做的那种,鱼煮的汤。”
  萨特合上眼思索片刻,既不问他,也不拒绝,只是干脆地答道:“可以。”
  两人收拾干净,一路循着可能有水源的地方向前,寻了半天也没见到一条小河,甚至连条小溪也没有。
  艾德里安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靠在萨特肩上玩他刚采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尾巴被他甩得晃来晃去,萨特用余光瞥见,不由得笑了一声。
  “萨特。”
  “嗯?”
  “昨天我想了很久很久。”
  “什么?”萨特拉停马,示意他继续。
  “我想,法莎到底怎么了。”
  艾德里安抬眼看他,眼神清澈得要命。萨特无言地与他对视半晌,问道:“你得出结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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