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少女淡淡地说。
  艾德里安有些出神,他想到这副身体的未来。
  如果这副身体的寿命迎来终结,他会到哪里去?
  精灵种的生命自神树而来,在大约持续数百年后,生命凋零,灵息会自动回到神树内部。
  众多灵息经过漫长而复杂的演化,重新演变诞生新的灵息——新的精灵。他们的生命不会终结,而是会成为某个新精灵的一部分,长久地存在下去。它们不分彼此,不分过去,在无限的轮回中重生。只要神树还存在着,生命的循环就不会终止。某种意义上,这就是精灵的永恒。
  可神树消失了。
  不仅神树消失,除艾德里安以外的其他精灵也不见踪迹。若真如萨特所说,他们早就随神树一齐消去的话——那么艾德里安作为最后一位精灵,将决定精灵这个族群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是大海、脊鲨、驼象迁徙,抑或是,人类?
  想到这儿时,萨特的脸忽然浮现在他眼前。
  艾德里安顿了一下,不确定这是否正确。他来不及想更多,那阵熟悉的歌声穿透云层,再次袭来。
  歌声像隔着一团水雾,又像从很远的远方传来的,模糊不清,却空灵无比。艾德里安依稀听见谁呼唤他的名字,少女了然道:
  “你该走了。”
  一阵白光显现,艾德里安被强行推出梦中。
  ——艾德里安……!……
  这次醒来时见到的脸依旧是萨特,他神色焦急,不时抚摸他的额头。
  身上的感受来得很迟,很晚,艾德里安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发烫。
  “你怎么样?”
  萨特凑近他,眉皱得很紧:“你发烧了,身上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吐?”
  艾德里安迷茫地望着前方,眼神没有聚焦。萨特起身请来医生,两人交谈几句,医生在他身上施展某种魔法,令温度降下来一些,疼痛也有所缓解。
  两人又说着什么,艾德里安没有听清,萨特送走医生后,拿回来一包草药。他走到艾德里安床前,轻声问:“想不想吃点东西?”
  艾德里安无声地摇摇头。
  萨特见他这样,只好守在他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看见不远的街上有蛋糕店,等你好了我们再去吃蛋糕,怎么样?”
  艾德里安垂眼,没什么表示。
  “你一定累坏了。”萨特又说:“一路上舟车劳顿,刚到这里又遇上卫兵,一定是因为地牢里太脏,你才会发烧的。”
  他就那样说着,艾德里安轻易察觉出他话中的自责,很轻地答:“没关系,萨特。”
  萨特一愣,直起身来。
  艾德里安嗓音嘶哑,但一字一句的,努力将自己的想法说清楚:“我喜欢和你一起旅行。”
  精灵的气息很微弱,但嗓音平稳,似乎这句话已经酝酿了很久。萨特盯着他的唇,一言不发。
  艾德里安不知想到什么,嘴里模糊地念:“……神树……”
  说着,他的眼湿润了,这是精灵第一次经历这种时刻,他眨了眨眼,仔细感受着。萨特也愣住了,上前轻轻抚摸他的脸。
  有什么话即将吐露,艾德里安不明白,但他选择将其咽下。
  萨特见状,将外衣全部脱去,小心地躺到艾德里安身侧。
  人类和精灵,就像最初相遇时那样依偎在一起。
  萨特抱住他滚烫的身体,不知怎的,艾德里安渐渐安定下来。
  “有一个人类女人……”
  他很慢地说:“在我的梦中。”
  萨特耐心等他说完,艾德里安眨了眨眼:“她似乎不愿意离开——”
  “不愿意离开那个梦?”萨特接道。
  “嗯。”
  艾德里安的嗓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说她要永远和某个人在一起……”
  萨特拥住他的身体,艾德里安转身,滚进他怀中,两颗心熨烫地贴在一处。精灵的体温很高,蒸出的汗令他浑身都湿。萨特已经很久没和人如此亲近过,他不知道此时的做法是否正确。
  在独自一人的旅行中,他早已忘记与其他人相拥,共享一部分体温是什么滋味。某种程度上,他理解梦中的女人——他也想将此刻无限延长,延长到天荒地老最好。
  艾德里安艰难地回想着什么,苍白的唇张了张,似乎想到什么:“她叫……”
  “卢比安卡。”萨特接道。
  艾德里安有些疑惑,但他很快接受了这个名字。
  “卢比安卡……”
  这次出行,萨特单独见到了拉赫舍,拉赫舍告诉他许多秘密,包括歌声的主人,那个女人的名字——卢比安卡。
  “卢比安卡……”
  艾德里安神情恍惚,不知是谁通过他的嘴宣之于口:“她的愿望是……创造一个永恒的、能永远陪伴在爱人身边的……梦中王国。”
  第30章 卢比安卡(1)
  谁也说不清歌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开始它只在托斯卡镇东南部的树林里幽幽传唱,不知什么时候起,这阵歌声穿过城墙,悄无声息地潜入城中,反应过来之时,已经长久地扎根在城中了。
  居民们从震惊、疑惑、排挤,到适应它的存在,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后来,甚至有外地的游人听闻此事,特意在托斯卡镇落脚,只为一闻。
  然而,歌声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广,持续时间越来越长,人们逐渐发现端倪。
  听闻过歌声的人,有魔力者会被攫取魔力;无魔力者会陷入无力活动的状态中。
  有人要求城主彻查此事,得到的不过是敷衍的回答:
  自世界诞生以来,神奇的事不胜其数,魔法的种类与效果亦超乎人类想象,或许歌声是某种未知的魔法,其存在及起源无法探知。
  况且,歌声没有夺取谁的生命,不过是在月圆之夜响一阵,有什么问题?城主一声禁令,众人不敢再对歌声起任何质疑,更是杜绝了所有猜测。
  以拉赫舍为代表的“自由民”对此十分不满,在地下活动期间,他们不间断地搜查着有关歌声的线索。
  无一例外的,它们都指向了城镇东南角的某片村庄。
  在那里,有一个女人及其眷属赫赫有名——她便是卢比安卡。
  卢比安卡以她清澈明亮的歌声闻名,她很小就四处游历传唱,所到之处鲜花掌声连连,人们为她动人的歌唱而感动欢呼。
  在她身边,时时跟着一个男人。此人低调行事,对卢比安卡的照顾却无微不至。据说,男人既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又是从小教授她歌唱知识的老师。若非因为这段畸恋,两人不至于躲到偏僻的小村落低调度日。
  更重要的是,男人似乎并非是真正的人类。有人目睹他在夜里露出丑陋的面孔,一双青色的獠牙印在他脸上,像头怪物。关于怪物的传言一再流传,卢比安卡变卖所有的财产,龟缩进一间无人的弃屋中。
  不知那晚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场大火卷走了她们的房舍,亦卷走男人的生命。
  从此卢比安卡变得疯疯癫癫,嘴里常念叨别人听不懂的话。她最后一次被目睹出现在村落中,目击者说她唱着未知的歌谣,一瘸一拐地朝树林深处走去,从此再没人见过她。
  而这一切,发生在60年前。
  萨特摩挲着精灵的手指,有些出神:“这就是有关她的传说。”
  艾德里安的烧已经消退许多,不再那样虚弱,也有力气思考有关她的事。
  “我看见的是一个少女。”他不确定地说:“如果她还活着……那她已经很老了……”
  “少女?”萨特有些讶异:“或许她的灵魂一直停在那刻。”
  艾德里安点点头。
  “似乎只有你能和她对话。”萨特轻声道:“大概因为你是最纯净的灵息……”说着,他轻轻抚摸艾德里安的发丝:“她不拒绝你。”
  艾德里安定定地望着他,很快便明白了什么:“我该怎么做?”
  萨特并不着急挑明,只是将情报与他共享:“自由民会在月底发起一次袭击,目标针对城中心的教堂钟楼。”
  “你会参与吗?”
  艾德里安追问道。
  “会。”
  萨特肯定地说:“不仅我会参与,协会的帮手也会参与。我们的目标是将‘它’赶到城外。”
  “‘它’?”
  “就是卢比安卡的化身。”
  萨特斟酌着,将那些推测和盘托出。
  自从卢比安卡的歌声出现后,托斯卡镇周围的魔物便异常活跃,活跃到令人费解的地步。任谁来看,都不免怀疑二者间的关联。
  然而城主只是任由歌声攫取着魔力,却不提这些魔力用去哪里。按理说,魔力需要储存单位,要么它们被储存在某件法器内,要么它们已经被什么人使用过。
  巧合的是,城主的卫兵却不知为何魔力大增,这使得魔物的侵扰不再成为重大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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