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只手的主人,把他带到了木桶前,言简意赅道:“洗。”
  李遗没听见,但看唇形,看明白了。他又吞咽了一下,问道:“我在这里洗?”
  白藏没说话,表示了默认。
  李遗看着师尊有些阴沉的表情,立马心虚。他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确确实实听见了一些。现在师尊难道是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这不公平,他刚才是在门外,隔了一扇门。现在师尊就站在屋内,可是什么都没隔。
  因为觉着不公平,他心里也升起了一点胆量,对师尊说:“我只是看见门上有缝,才挡在门口的,我什么都没看。”
  白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落在他脸上,一动不动地审视他。
  李遗被看得心里发毛,他总觉得师尊这样,好像不太是因为他偷听而生气,又好像是。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耳朵也堵起来了。我,我把木桶提回自己房间。”
  手放在木桶边缘,李遗却没敢动,因为师尊还没有同意。
  白藏还是那副睥睨的模样,李遗那点胆量,在他的眼神里逐渐融化,再消失不见,只剩下心虚,非常心虚。
  李遗靠在木桶边,低下头,做出副乖顺的样子道:“师尊,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站在门口的。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
  看着装乖的徒弟,白藏无奈之余,还感到有些好笑。每次徒弟一做错什么事情,就做出这幅样子来。好像自己不原谅他,就很过分一样。
  刚才让徒弟出去,徒弟就跟焉巴了的草一样。表面上是听了他的话,但其实也只听了他的话。让他出去,他就出去,但出去之后,就全然凭徒弟自己的心意了。
  站在门口,偷看他偷听他。
  他还不知道,徒弟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李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问道:“师尊,我可以解开听觉了吗?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师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你就看在我是初犯的情况下,原谅我吧。”
  看着依旧没有动静,只是盯着自己看的师尊,李遗由羞愤转气愤:“我知道了,我洗就是了。”
  他没有忘记身后的诅咒纹,这个时候,不敢转身,只敢面对着师尊,慢慢地脱下衣服。
  他双手脱得颤抖,每个动作,都慢得不能再慢。他在等师尊反悔,或者说是开恩,就此饶过他。反正师尊饶过他很多次了。
  但在抬眸时,确定师尊不会叫他停下后,他动作立马变得迅速,眨眼间就脱掉了外袍和中衣。穿着最里面的衣裤,在水雾中,按住木桶的边缘,噗通跳了进去,用背抵着木桶边缘。
  里面的水已经被师尊用掉了一半,他泡在水里,水只到他的胸口。
  水不够,他不敢说。坐在木桶里,他也不敢乱动。但身后的诅咒纹逐渐灼热,他有些难耐地蹭着木桶边。
  “师尊,这个水有点不够,你能不能帮我找掌柜的,再打一点热水来。”
  这次白藏有动作了,他转身走出去,关上了门。
  李遗把自己的头埋在水里,怎么都没冷静下来,哪里都没有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胡思乱想一通,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师尊就回来了。
  李遗想得太入神,忽然听见开门声,被惊得一颤。
  白藏一打开门,就见徒弟受惊,眼巴巴地看着他,嘴里不断喊:“师尊,师尊,你快关门啊……”
  白藏反手把门关上,把水提到徒弟旁边,就看见徒弟在水里蜷缩成一团,眼神闪躲,丝毫不敢直视他,一副心虚又鬼鬼祟祟的样子。
  木桶里的水很是透明,水里的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李遗头微微偏过去,把自己缩得更小一团了。
  白藏说了句什么,李遗没听见,问道:“师尊,你刚刚说什么?”
  白藏伸出手指,在徒弟胸口点了点,凑到徒弟耳边道:“大逆不道。”
  解开听觉,李遗这次听见了,低着头,满脸通红,一动也不敢动。呆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还在沐浴。
  所以自己接下来,应该用水把自己冲一遍,才穿上师尊给他带回来的衣物。
  想是这样想,可他意识不太清晰,动了动,四肢都不听他的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
  余光瞥见师尊嘴角的淡笑,他又找回些力气,从水里站起来,用师尊提来的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冲干净后,他随手披上衣物就跑了。
  站在门前,他却意外地发现门打不开。正疑惑间,就感觉到师尊走到了他的身后。
  “你背后是什么?”
  第66章
  李遗下意识拉紧上衣道:“没什么,只是之前受过伤,留下了一些印子。”
  白藏伸出手,指尖正要触碰到徒弟的后背,徒弟就猛然翻了个身,把背抵在了门上。好半天才道:“师尊,你就别看了。”
  白藏看着心神不宁的徒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轻得像是一根羽毛掉在地上。
  但这足够李遗听见了。
  李遗道:“师尊,我今天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你就把门打开让我出去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急切的恳求,还有些委屈。好似他的师尊,又做出了很过分的事情。
  白藏又嗯了一声,还是放李遗走了。
  师尊的神色始终淡淡的,看上去并没有把背后的事放在心上,这让李遗松了一口气。在没有彻底弄清楚诅咒纹之前,绝不能让师尊看见。
  白藏的确表面风轻云淡,但在徒弟离开时,死死盯着徒弟的背影。甚至在徒弟离开良久后,才关上自己的门。
  他坐在窗前,想了很久,实在有很多可以供他思索的思绪,每一条思绪的另一端,都连接着徒弟。
  为什么徒弟那么害怕?为什么徒弟不想让他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更重要的是,那究竟是什么?
  他绝不信那是什么简单的伤疤,在快贴上徒弟的背时,他分明感受到了邪祟的气息。虽然这种气息很淡,但绝不弱势。
  一般情况下,邪祟的气息和活人是没办法共存的,但总有些特别的情况,比如说邪祟的诅咒。
  他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想,想邪祟本身,想着想着,就怪起徒弟来,硬生生想出了不少怒气。怒气一旦想出来,就越积累越多,以前已经消散的怒气,被他这一想,一下子就聚集了起来。
  或以前或现在,或大或小的怒气,组成了个结果——这个徒弟,实实在在做得过分。
  这个结果让他难以入眠,在窗前坐了很久。把徒弟从前往后,从内到位批评了一通。
  但物极必反,想了徒弟极坏的地方,又难免想到些徒弟的好处。
  徒弟也还是有不少的可取之处,至少乖巧伶俐,很听他的话。徒弟也还很依赖他,一直围着他这个师尊转,一定要待在他身边,离不开他。
  这样看来,徒弟至少表面上还算是个徒弟,但也只是表面上。若要往深处想,徒弟那便是很大逆不道了。
  但再往更深处想,徒弟又算不上很大逆不道,毕竟他没有做出很过分的事情。
  不过,他很肯定,徒弟迟早会做出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
  第二日,简单吃了早饭,一行人又上路了。
  李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然地跟在船工身后。但他心里,并不安然。这不来源于船工,而是来源于奇怪的师尊。
  虽然师尊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但他看得出来,师尊有点生气。
  从出门到现在,师尊的目光一直没在他身上停留,眼睛却时不时地左右轻微移动。显而易见,师尊不仅在生气,还在琢磨。
  若只是生气,李遗还有些应对之策。但师尊生气的同时在琢磨,那他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李遗不动声色地朝师尊靠近了半步,眼睛滴溜溜的师尊身上打转。
  要放平时,师尊该用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了。但现在,师尊目不斜视,绝不看他。
  李遗在心里暗笑,暗自忖度着,师尊生的是小气。
  师尊小气。
  他没有跟风吹雁说店小二的事情,一是忘了,二来呢,容易打草惊蛇。因此现在风吹雁和船工两人,相谈甚欢。
  他们沿着船工说的方向走了多久,两人就聊了多久。
  大多数时候,都在风吹雁在问,船工在答。无论风吹雁问起当地的什么事,船工都对答如流。
  李遗偶尔也说两句,但更多是在听。从船工的话中,他断定船工对此地非常了解,沿路的草木,或者是鸟虫,他都说得明明白白。
  风吹雁听得入迷,笑道:“没想到,靠近岭海的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生活。大兄竟然懂得如此之多,在下敬佩。”
  船工也很谦虚道:“不敢当,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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