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惶恐和不安浸透了他的身体,他只能告诉自己要坚持,千万不要停下来,千万不要被追上,千万不要死。
在错综复杂、树木丛生的森林里,他不敢回头看,只顾得不停歇地往前跑。
这样无穷无尽的奔跑,让人感到绝望和窒息,还没被黑衣人追上,就已经快呼吸不过来了。心里压着重重的一座山,先是压垮了他的呼吸,再是压垮了他的脚步。
李遗跑得快越来越慢,黑衣人却还是没追上来,依旧保持着相同的距离追逐着。
紧接着,山越来越重,李遗被压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黑衣人就已经闪现到他面前,一剑劈了下来。
极度的死亡的恐惧,让李遗惊醒,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陌生的景象,让他不禁又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睁开。
意识慢慢回笼,李遗第一感觉就是累,很累。梦里的大山依旧压着他,让他感觉通体都是沉重的。
深呼吸了几口气,李遗第二感觉是痛,每一根经脉都在痛,从内到外的痛。
他试着起身,慢慢地扶住床头,艰难地半爬起来,上半身靠在床头上,不住地喘息着。
很快,他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第41章
这笑,笑得没完没了,笑得他身体是更加疲累了,但内心格外舒畅。
他终于赢了,这段时间的刻苦、坚持、疲累,都有了个落脚点,他这只盘旋在森林里的飞鸟,终于得以停歇。
这种时候,内心充盈着无限的力量,支撑着他的病体从床上走下去。
掀开床前的帷幔,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意,摇摇晃晃的阳光被树叶切割,片片地从窗户落入屋里。屋内布局讲究,屏风立在窗户边,上面的花鸟图和阳光相得益彰。屏风不远处摆放着香炉和案几,香炉里冒着雾白的烟,丝丝缕缕地飘荡在案几旁边。
顺着案几看去,窗外是苍翠的夏景。
夏末,绿树葳蕤,没有一丝颓意,挺拔地立成一排,刚好在门口让出条小路来。
李遗心里更加确信了,这里就是秋殿。
师尊把他带了回来。
他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笑容,又在此刻浮现在脸上。
师尊在无声无息地在意着他,担心着他。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师尊绝不止看了最后一场比武,在这之前的比武,师尊肯定也在看。
他们师徒之间,是极为有默契的,这种默契是无声的,无须怀疑的,因为默契的本质,是互相在意。
他总算是在所有人面前给他们师徒争了一口气,他不是死皮赖脸的废物,虚宿长老也不是没有眼光。
他也可以停歇一段时间了,可以完全地放松下来,只需要略略等待,进入水下秘境后,就可以解除诅咒。压在他身上近三年的大山,终于可以被他挪开了。
幸福,在见到师尊从远方小路走过来时,达到了顶峰。
虚宿长老还是一身大战乱时期的衣袍,手上却难得戴了两只美人镯,一只是深色的鸢尾花,一只是浅色的鸢尾花,与他紫色的衣袍极为搭配。
两支玉镯走路时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泉水和泉水碰撞在一起,激起了层层的浪花。
李遗内心欢喜,笑着喊:“师尊。”
虚宿长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色,神色淡淡的,抬眼看向徒弟,问道:“身体好了?”
李遗软绵绵地靠在门上,活动了一下四肢道:“应该是好了,但还是很酸痛。”
按理说,虚宿长老对徒弟向来是采取放任的态度,修道之人,都讲究逍遥二字,他认为徒弟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应该多干预。
但徒弟显然是逍遥过了头,连命都有点不放在眼里了。
想到此,虚宿长老摇摇头。
李遗摸不清这摇头的含义,略有些心虚地问:“师尊,你摇头做什么?这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吗?”
虚宿长老盯着他看了良久,盯得李遗从心虚转向了更加心虚,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头也低了下去。
虚宿长老的眼神意味深长,蕴含了很多李遗不明白的东西。
李遗没问,师尊没准备告诉他的东西,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但他又升起了一种直觉,这种意味深长,是不坏的,甚至是为他着想的。
虚宿长老叹了口气,抓过徒弟的手,伸出三根手指替他把脉,手按了没一会,李遗就笑着移开了自己的手腕道:“已经没事了师尊,真的,我现在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李遗下意识不想师尊替自己把脉,担心师尊发现他身上的诅咒。但他很快又想到,在他昏迷的时间里,师尊不知道替他把过多少次脉了,要发现早发现了。
他向师尊投去好奇的目光,试图看出来,师尊究竟知不知道诅咒的事情。
可惜没看出来,师尊这个人,没给徒弟看透他的机会。
两人在树树夏景下,站在一起,又沉默了起来。人安静了,周围的虫还在叫着,没让这场沉默太过于突出。
李遗有心在师尊面前,诉说自己参加比武大会有多么不容易,得到第一名,又付出了多少血汗。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为关心的事情。
可想到底,在比武大会期间,师徒二人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好似这场,在李遗生命里占据重要地位和荣誉的比武大会,和虚宿长老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关联。
可明明,他的本领,基本上都是师尊教导的。
他后知后觉,在这场比武大会里,他把师尊排除在外了。他潜意识里把诅咒和比武大会第一名放在了一起,在把师尊和诅咒分开的时候,也把师尊和比武大会分开了。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把比武大会的事情说出口。好久好久之后,李遗问:“师尊,我在你这里待了多久?”
虚宿长老道:“三天。”
李遗点点头,算算时间,他也该回去,准备水下秘境的事情。
笑着和师尊告了别,李遗从树荫下的小路走了。
他走的时候是笑着的,但走得不情不愿,也有点不甘心。他受伤了,他需要养伤,明明师尊这里是养伤的好地方,也不耽误他准备水下秘境的事情。但他却不敢赖在这里。
他明白师徒关系之间是要有距离的,他要尊敬师尊,爱戴师尊,绝不能带给师尊困扰,让师尊觉得麻烦。
就是这种尊敬的距离,让他只能仰视师尊。
可实在有点不甘心,他对师尊的尊敬,反而让他怯弱。
李遗停了下来,回头看去,只见师尊也看着他。两人隔得有点远,可李遗总觉得,师尊眼里也有和他一样的不甘心。
这个直觉让他心脏猛烈跳动,不敢多想,李遗猛地转回身,小跑着走了。
直至跑出了秋殿,李遗心脏还是在疯狂蹦。
疯了,他这样想自己。
真是疯了。
真是疯了,风吹雁不住地抓自己的头发。
从赢得比武大会最后一战后,他就没合过眼,一直在寻找解开诅咒的办法。他问了身边所有能问的人,但始终没有人知道这个诅咒,也没有人提出一个确切可行的办法。
他急得团团转,不敢停歇下来,生怕李遗已经养好了伤,准备要去水下秘境。
在这几天里,他真觉得自己要疯了,极端的疲惫和焦虑,让他的头脑已经没办法清晰思考了,但身体还在盲目忙碌。
他心里一直有根快崩断的弦,担心李遗养好伤之后过来找他。
在听到李遗脚步声那刻,那根弦终是断了。
李遗总算是找到人倾诉心里那份快意,一看到风吹雁,不管不顾地就把手搭在风吹雁的肩膀上,前后摇晃了起来。他自己也摇头晃脑的,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好一会,李遗把手肘搭在风吹雁的肩膀上,哈哈笑道:“风大公子啊,可算看到你了。刚刚在我师尊那里,我都不敢说什么,怕师尊觉得我这个人太骄傲自满。可是我一想到我们拿到第一名,我这心里就痛快,我就觉得我们了不起。虽然在床上躺了三天,但是一点也不亏。你都不知道,最后以一敌二的时候,我心里那个紧张啊。”
说到这里,李遗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才继续道:“真的很紧张,要不是对面看我只有一个人,轻敌了,我都赢不了。不过啊,也多亏你的阵法,让他们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点,发挥不出全力,我才抵挡得下来。相土也很厉害,可惜比武禁了好多种蛊术,不然就凭相土的蛊术,我们根本不会赢得那么费力。”
说了好一会,李遗才瞥见自己的好友好似并不高兴,他疑惑地噢了一声,放开自己搭在风吹雁身上的手,退后两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打量着。
“风大公子,你看起来,怪怪的。”
风吹雁心里那根弦断成两根,又被他拉起来打了个死结,他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开口,犹豫着犹豫着,人就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