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然而就在他向后躲的时候,白藏也跟着向前,始终跟他保持着鞭子能挥中的距离。
  李遗不断向后退,退得也很讲究,不至于让他师尊鞭子轻易地抽中他,但如果他师尊是铁了心要抽,鞭子一定落到他身上。
  两人这样追逐着,身影在地面飞速地来回穿梭。
  李遗不明白他师尊这是做什么,抬头望去,只见他皱着眉,轻轻咬着薄唇,是个略微苦恼的表情。
  这一看,看得李遗又怔了神,结果那鞭子立马卷到他腰上,死死缠住了他。
  鞭子越卷越短,两人越贴越近,李遗的心跳得比大雨落地还要乱,就那样看着他师尊朝自己走过来。
  白藏问出了今晚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躲着我?”
  李遗脑子四肢早在两人靠近的时候都全部空了,只看见师尊嘴唇动了,至于说了什么,他是一点没听见,只怔怔的愣在原地。
  白藏见他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样,挥着鞭子就把人甩到了湖里。
  扑通——
  李遗整个的入了水,脑子稍微清醒了两分,但清醒得有限。只够他见师尊站在湖边,大有他一上岸就甩鞭子的架势,便继续待在湖里,扭头去看他师尊在水里的倒影。
  李遗知道师尊在看自己,他也看着师尊的倒影,两人互相看着,却没有对视。
  他现在心里很激荡,脑子想了很多,但好像什么也没想。想到最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只轻轻汇成了两个字。
  “师尊。”
  白藏听此,问出了今晚第二个问题:“你还当我是你的师尊?”
  李遗嗯了一声,又说道:“一直都是的。”
  李遗知道师尊是个寡言的人,但他很想知道此刻是为什么沉默,为什么因为他而沉默。过了许久,白藏动了,挥鞭子把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虽是秋天,但白日里太阳暖烘烘的,李遗穿得并不多。这一下水,浑身湿透了,上衣湿漉漉的贴在胸膛上,把他劲瘦的身材尽数展现。
  风吹过,李遗忍不住地瑟缩起来,显出几分避世修养后的脆弱来。
  白藏瞥了一眼,并没有动作。又连着看了好几眼,才拿出一张符纸丢在地上,那符纸落地的地方,立马升起一团燥热的风。
  李遗处在风的中心,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没一会就干了。
  奔波一天,被抽了两鞭子,又落了水,李遗觉出了一点累,背靠在一棵树上。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师尊,隔着白藏几尺远的距离,他很小声地试探性唤道:“师尊。”
  白藏很轻地嗯了一声。
  “师尊……”
  “嗯。”
  “你怎么来了?这里离门派很远。”
  “路过。”
  李遗噢了一声,白藏点了点头道:“跟上。”
  见师尊抬脚走了,李遗连忙理了理衣领便追了上去。
  他始终隔着白藏几尺远的距离,站在他的背后,眼睛直直地看着师尊的背影,只有站在他师尊身后,他才敢这么放肆地打量。比起正面,他更熟悉师尊的背影。
  师尊这人,无论从穿着还是言行,都像是旧时代的人物。古朴,古板,典雅含蓄,像是千百年前的山水画,他自有他的浓墨重彩,但总是隔着一张纸,隔着一个时代。
  站在师尊身后,才是站在了师尊这幅画面前。
  李遗无言地跟在师尊后面,心神飘荡地闻着师尊身上的气息,情不自禁地笑了。
  走出好长段距离后,李遗才发现师尊领着他到了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不大,目之所及的两层楼就是客栈的全部。
  此时夜已经很深,客栈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中年人睡眼朦胧地守在一楼。见人来了,中年人站起身,习惯性地绽放了客气的微笑,揣着手问道:“这么晚了,两位是要住店是吧?”
  白藏拿出了银子放在柜子上,然后道:“嗯,要一间好点的房。”
  中年人喜滋滋地收下银子,弯着腰向楼梯一指:“好的客官,请跟我这边来。”
  客栈地处偏僻,说是要好点的房,但实际上除了宽阔以外,便没有其余可取之处。
  白藏走到桌边坐下,用手撑着头看向窗外。
  李遗想了想,也走过去坐下。正方形的桌子,李遗并没有坐在对面,而是在白藏的左手边,正好前方对着窗户。
  坐下来后,白藏开口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李遗想了想,捡了最不重要的话说:“我听说这边接连发生了两起离奇的命案,便过来了。遇到一群土匪想要挖坟取财,结果尸体起尸了。”
  “嗯。”
  白藏转头过去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李遗拿出从男尸肚子里得到的纸团,把它抻平递了出去:“我是想来找赎罪书,从死尸肚子里找到了这个,应该是在死之前把书页吞了下去。”
  白藏没有接,只是问:“还有呢?”
  “我之前也在其他地方找过,但都和赎罪书没有关系。一直找了两个多月,才找到这里来。”
  白藏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页赎罪书出现在了黑市拍卖场,被付家人高价买走了。”
  李遗明白了过来。黑市包罗万象,鱼龙混杂,总是能得到常人不可得的东西。黑市不知道怎么的得到了赎罪书书页,把它当作了什么厉害的法器,对此大吹一番,付家便买了下来,却不想招来了灭门之祸。
  有人发现付家门口死了人,便去报官。官府的见付家已经被灭门了,为了把付家的财产全部霸占,便说付家已经搬走了,然后把报案的一起灭口,尸体一齐丢到了乱坟坡。
  付家当家的在死之前吞下了书页,埋进土里,肚子开始胀大。在被那群土匪挖出来后,接触活人气息,就起了尸。
  而他师尊呢,也是摸着付家的线索而来。
  没想到,两人会在这里相逢。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白藏又问:“痛吗?”
  李遗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摇摇头道:“鞭子软,现在已经不痛了。”
  白藏起身关上了窗,眼睛在徒弟身上转了好几个圈,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道:“睡觉吧。”
  李遗站起身,让出了桌子边的路。在师尊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忍不住地向前凑了凑鼻子。等师尊走到床边,他又立马站成笔直的模样。
  客栈的床很小,也不知道掌柜的怎么想,床的三面都靠墙,只能从床的侧面上去。
  白藏坐在床头,拍了拍床道:“你睡里面去。”
  李遗迅速脱下外衣和鞋子,在床尾就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面,然后像虫子蠕动一样爬到了床的里面去。
  他抓着被子面朝墙,听到oo@@的脱衣声,随即身旁的位置微微下陷,是他师尊躺了下来。
  师尊身上有股独特的气息,像是一种香味,更像是一种感觉。在远处感受不到,但隔得近了,就会紧紧把人包裹住,让人感到安心,安定,安稳。
  李遗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觉。
  因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睡相有多差。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睡相不太好,因为每次睡醒起来,被子都会卷成一团。
  白藏也是第一次知道徒弟的睡相有这么差。
  他本来睡着了,睡着之前,在徒弟身边下了阵法,以免徒弟又会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然而才入睡没一会,他的头就遭受了攻击,一只拳头躺到了他的脸上。
  白藏睁开眼睛,将那只拳头按了下去,又扯了扯被子把拳头掖了进去。
  绕是这样,那只拳头也并没有安分下来,趁白藏不注意,又冲出被子躺在了白藏的胸口上。
  白藏板直地躺在床上,叹息了一声,一只手把拳头握住,用大拇指静静地摩挲。
  瘦了。
  在晚上第一眼看见徒弟的时候,他就这样觉得了。把那只拳头握在手心,大拇指从徒弟的虎口处按进去,轻轻地拍了拍,那只拳头就渐渐放松了。
  白藏摸着徒弟温热的手,直到把那只手揉搓地发烫了,手的主人才在睡梦中哼唧了两声,抽回了自己被作乱的手。
  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徒弟翻来覆去,这张小床简直不够他四肢乱放。
  白藏挨了好几下后,侧身过去按住了徒弟的腰,把下巴抵在他头上轻轻哄道:“别闹了。”
  白藏手上的动作及其僵硬,不像是搂,也不像拥,仅仅只是把手臂放在了徒弟的身上。不出一会,他在手臂发酸中不得不换了个姿势——把手放到了徒弟的背上。
  他看别人哄孩子就是这样的姿势。
  而他的徒弟,唯一的徒弟,在他旁边熟睡,就像是个小孩,一个七年了不来找他的叛逆小孩。
  比起醒着的悠然自得的师尊,在睡梦里的李遗则是心情复杂。
  他梦到自己刚上巫山的时候。
  那是他14岁时候的事情了,虽然在边缘森林被恶灵下了诅咒,但他最后还是找到了仙缘草。父亲信守承诺,同意他去门派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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