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现在他可知道答案了么?
这十天里,无论陆宁远在信里写了什么,是若无其事、小心翼翼、还是言辞恳切,他都没有回复过一个字,只不错眼地盯着这根绳子,等着最后的那个结果。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这是第十一日,这天陆宁远终于没再写信过来。
酣战一夜,刚刚退回营中,翟广并不歇下,先去各营查看士卒伤亡。
他本来想一举翦除周章,除掉这个大患,没想到却被陆宁远杀败一阵。此后他退保杭村一带,既是等待后续援兵,也是算好了陆宁远来时的方位,便于邀击他后续赶来的大军。
他并非坐以待毙之人,交手一次他就知道,陆宁远和他之前遇到时不同了。不是他本人不同,而是他麾下军队和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是皇帝一意支持他,还是同夏人打仗磨砺了他,这原因现在且不去深究,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再把他当过去的对手看,只会是死路一条!
翟广已经探明,陆宁远前锋兵马不多,大队人马还在路上。等他大军开到,自己绝无胜算,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再被打散了回去蛰伏起来苦心经营,那样便是前功尽弃。
所以决不能等到那时候,最好的机会只有现在!必须趁他立足未稳,人数远少于自己时,给予痛击,一战而定!否则便再无机会了。
他一败之后,陆宁远绝想不到他麾下士卒虽然受伤很多,可士气绝不低迷,也绝想不到他竟会去而复返。因此陆宁远不会多么小心防备,营垒也未必坚固,翟广便让士卒抓紧休整,又定下了夜袭之策。
可刚一交手,陆宁远营垒之坚,便又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派出的斥候早报告城陆宁远在营外掘了壕沟,可是因为陆部放哨人盯得很紧,一见可疑之人马上放箭,他们不敢离得太近,也就瞧不真切。
翟广计算陆宁远带来兵马的人数,又考虑这些人都是专门作战用的骑兵,以常理推断,壕沟应当不深,还不足以陷马,这才下令进攻。
可最前面的骑步兵携着拔寨器械还没靠近陆营,就纷纷陷进坑里,还未开战,就又添了死伤不说,还将陆部士兵惊起,纷纷警戒,一次奇袭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阵战。
翟广勒马亲自去壕沟处查看过,即使亲眼见到,也实难相信陆宁远能在半个夜里就修出这样的工事,难道他士卒都是铁打的人?
不得以只能交手,幸好他还有一点胜算那就是陆部都是骑兵,不擅阵战,现在变起仓促,他们不及披甲,也不及上马,更没有纵深让他们能像下午那样发起冲击,当可一战!
但保险起见,这一战景山打头,翟广只在外围观望,如果景山得计,就率军支援,反之如果陆宁远抵挡住了,还反攻出来,他便率部再给他迎头一击,接应景山出去。
后来的事情,看他营中伤亡也就知道了。
这支雍军猝被袭营,却丝毫不乱,营寨被烧,也不急于救火,更看不见人马受惊逃奔之景,没多久就列好阵型,反压过来。
后来景山回来,把头盔摘掉,向翟广说起同他们交手时心里的怪异之感,张嘴愣了半晌,最后道:俺也不知道咋说明白!就觉着他们活人咋能是这样?这咋个打?
翟广替他把臂甲摘了,对他所说不置一词,神色不改地道:没事,还有办法。
下了早朝,李氏已经在慈宁宫等刘钦一起用饭。
从新政开始以来,宫中早膳从十二道减为九道,但也是金盘玉筋,五味、六和、十二食无不讲究,惜乎宫中御厨百般手段使出,刘钦却并不买账。
他对吃食一向无可无不可,病后就更兴致缺缺,李氏为着盯他多吃一点,常常让他来和自己一起用饭。
刘钦没有食不语的习惯,落座后一面和李氏闲聊,一面慢慢吃着。
像往常一样,李氏神情慈和,眼神明媚,时不时说着些不要紧的话,说到高兴处掩嘴而笑,可看着他的那双含着笑的眼睛里面,分明正说着什么别的东西。刘钦与她多年母子,只一眼就读出它来。
雀儿奴,她问,当初八头牛拉不回你,现在可如何了?
刘钦便知道,曾小云的事情,母亲已经得知了,忽然如鲠在喉。想说此事与陆宁远分明无关,具体情形如何,他还在派人追查,但李氏不言,他毕竟也无法主动挑起,只能闷下。
李氏真有话说时,从不在吃饭当中讲,等刘钦吃饱,搁下筷子,才款款道:北征前说要为你物色中宫人选,现在人看好了几个,皇儿近来朝政不忙时,也该瞧瞧了。
这次她说来,全无委婉,刘钦心里一沉。
他之前伤重弥留之时,最让朝臣惶惶不安、他自己也最牵挂的一件事,就是一旦他真有不测,身后何人可继?
他年富力强,又心高气傲,初掌大位不久,自然不肯同任何人分享权柄,也就从没想过立储之事。谁知他竟差点死在外边,出了这事,谁不后怕?
这次他是救回来了,可有没有下次?他身体这般状况,又能享国几何?
不早早明定下储君之选,日后万一他不幸,朝臣会争斗成什么样子,已不待言,就是又有刘骥一般的人跳出来举兵而反,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时夏人也定要趁机来分一杯羹。天下事还如何收拾?
知道了。终于,刘钦道。
在李氏的注视之下,左肩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那里是贯通伤,本来就没长好,他不动声色地忍耐下了,接着又道:之后我会看看。
那好,过一阵子我让她们入宫,好与不好,见一见也就知道了。李氏笑着说,心中对刘钦所言却也没完全相信。
于她看来,儿子这些年是走了些寻常皇子、他的兄弟们都没走过的弯路,他是自讨苦吃,也是乐在其中,自己乐意,倒没什么不可。
现在为了国家、也为他自己,也是该收心的时候了。可刘钦的性格她一向了解,要是指望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回了头,那不如指望明天太阳打西边出来。
刘钦回到暖阁,一边处置公务,一边准备见两个大臣。
因为前线战事紧张,曾永寿、曾小云的事他这几天都没过问,可现在他又想起这个案子,让人传召负责追查此案的大臣,亲自过问一下进展。人还没到,密使又送来书信,一连两封,却都从陆宁远处来。
第303章
薛容与坐在轿子里,正在读着吏部呈上的公文,忽然轿子一晃,猝然停下。
他扬高声音,不耐道:出什么事了?头也不抬,仍看着手中的东西。
刘钦病后,许多不急之务,都由他们代为处置。
因为是替天子决断,不容有失,薛容与不敢假手他人,全都自己一力担下。加上改革要应对的事情极多,他近来连吃饭时都要工作,这会儿自然也不能耽搁,闻声半点也不理会,想着下人自会处置。
谁知轿子外面道:老爷,有人拦车
薛容与的轿子,前后都有护卫,要是有人忽然冲来,还没等接近就会被人拦下,这是什么人,竟然拦停了他?
薛容与这才抬了抬眼,却也没下轿子,打开车帘向外边一看,不由沉吟片刻,随后起身走了出来。
长信侯,莫非有什么事么?
来人是个残疾,右腿缺了半截,只到膝盖,膝盖下边就没东西了,拄两条拐,两边手臂肌肉突出,一看便颇为有力。
寻常人尚且接近不得薛容与的车架,何况是他,但因他有官位在身,又站立不稳,闷头冲过来,下人谁也不敢实心去拦,这才放他进来拦住去路,被迫停了轿子,免得把他撞翻。
长信侯开口,声音很粗,拦住老天官的车架,是咱冒犯了,但也是没有办法。咱今天来就是想问问,咱的土地让人夺了的事,朝廷是怎么处置的,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个信儿?
薛容与心道:什么土地?让谁夺了?我日理万机,求田问舍的事情竟找到我头上,你也忒拎不清。
这话当然没说,落在面上,只见他皱了皱眉头,朝廷已在处置,日后自有公断,请长信侯回去稍待罢。
问了几次,都这么说,老天官也别诓我。长信侯不依不饶,咱的事,告到朝廷都一个多月了,要是有人管,还会拖到今天?次次来问,都是这么几句,让咱回去等着,等等等,等到个啥?今天不给咱个交代
他张开手,两拐扔在地上,屁股往下一坐,咱就不走了。你要过,从咱身上踩过去!
他见薛容与冷笑不语,又继续道:反正咱也是个瘸子,半条烂命。说着抱住右边膝盖,可惜了咱这条腿。腿啊,腿啊,打夏人的时候你让他们炸掉,没了你,朝廷给咱了个长信侯做,还给了几亩地。现在地没了,咱的这劳什子长信侯也可以不要,可咋能把你接回来呢?咱也当个囫囵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