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是附近村庄里的百姓,想方设法将消息传进城内,联络上他们在城里的亲戚,鼓动得负责守城的百姓阵前反水,趁夜杀死守门官兵打开城门,放翟广军进城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再坚固的城墙、再严密的守备、请再雄壮的军队守城,在翟广面前,也不过都是钥匙插在锁里的门,翟广只要把钥匙一转、轻轻一推,门就会自己打开。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翟广有什么神通,那些百姓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于朝廷?
但他如果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便知道当涂县陷落的消息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两日之后,他好容易集结起来,亲自送出城外,派去平叛的一省官兵万余人,便被翟广截断粮道、切断了一切消息。
黄英伏在芦苇丛里,让一地蒿子遮住大半面孔,只露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前面,两只耳朵听着风中的动静。
翟广没有骗她,没让她带人强攻当涂县城,也并非瞧她不起,而是另有任务委派。之前官兵的粮道,是景山大哥带人断的,如今官兵到她这里,她也绝不能让事情坏在她的手上。
忽然,胸口下面传来轻轻的震动,黄英神色一凛,侧耳枕在地上听了一阵,压低声音道:他们来了!
在她身后,竟是一队女兵,因为平日各个头缠红巾,以此包住头发,在翟广军中被人习称作红巾娘子军,只是这会儿为了隐蔽,头巾都摘了下去。
她们当中最大的三四十岁,最小的只有十几,有的身量粗壮,肩膀厚实,有的却还伶仃纤细,薄得像纸一样,却都一齐趴在泥坑里面,两眼死死盯着前面。
又过一阵,官军前军开到,黄英听见身后窸窣一响,怕有人按捺不住,转过头去瞪了一眼。刚才发出响动那人脸上一红,赶紧咬紧了牙,对黄英轻轻摇了摇头。
她们不能一见到官兵就急哄哄地冲出去,要放前队过去,让官兵们放松警惕,等中军经过时再杀出。因为她们是打头阵的,时机绝不能错一点,黄英转回头来,轻轻咬了咬嘴唇,手在腰间系的一条革带上摸了一模。
当初她哥哥黄申刚加入翟广军后不久便遭遇官兵战死,他那时所在一军负责押运粮草,官兵人数不多,打败他们之后带不走那么多粮食,又不想粮食回到翟广手里,走之前就一把火全都烧了。
黄申因在粮车附近,被烧得面目全非,黄英辨认尸体时,还是从他嘴里缺的那颗后牙认出他来的。哥哥没留下什么遗物,黄英就从他还没烧净的鞋子上割下一条,打了个孔,系在腰上,从此不管到哪都一并带着,这会儿因为紧张,在那上面摸了又摸。
前一队官兵安然过去,隔了一阵,又一队官兵过来,旗帜忽然变得密集,兵士甲胄也更齐全。黄英凝神屏气,细细看去,终于瞧见旗上熟悉的字,猛一吹哨,从怀中掏出红巾在头上一系,便拔刀弹起,向官兵冲去。
因前队已经过去,官兵经过此处时并没仔细观察四周,还有人正在说笑,不提防眨眼间从草稞子里就冒出一队人来,人人头顶红巾,望他们杀来。
有敌袭!
所有人紧张起来,马上转头列阵,稀里糊涂打了一阵,才发觉来人只有两三百个,而且竟然清一色全是女的!当下怒从心中起,合围过去,打算把她们当场拿了。
黄英打头阵是为诱敌而来,不然自不会带这一点人以卵击石,她见官兵上钩,也不恋战,又吹两声哨子,转身就跑。其余人闻令而动,上一刻还在拼杀,下一刻便拔了刀且战且退。
想走?
一个小将见了,颇不能平,不顾身后鸣金收兵的号令,紧跟着带了部下去追。他仗着马快,看黄英她们只用两条腿跑,本想着走不多远就会将她们追上围住,自己不会离大军太远,这才有此底气抗命。却不料翻过一个山坡,坡下便系着马匹,这队女响马各自解马上鞍,眼看着就要从他眼皮底下逃脱。
这时他如果掉头回去,局面也不会变成后来那样。但他发觉自己被这一队妇女戏弄,气血上涌,见两边距离已经不远,黄英她们马还未动,算算距离,当能追上,便把心一横冲下山坡。
黄英本为诱敌而来,把官军引入包围便是成功,但瞧见来人,心中忽地闪念:我要是拿住了他,又待如何?紧跟着下一个念头电闪:能成!当下从马鞍旁解下了弓,藏在身侧搭上箭,腰间猛地一拧,像根竹子一般打得直了,手里一松,箭已经送了出去。
官兵那小将只把她束手待毙的猎物来看,直直上前,瞧见了她搭箭的动作,心中已叫不好,但为时太晚,反应不及,那箭来时虽然尽力一躲,却还是被射中面门,仰面往后便倒,还没落地,让什么一捞,尸体已垂在黄英马鞍前边。
不多时,翟广亲自引军杀出,不仅杀了这一军为首的大将,更又大破此军,朝廷万余官兵作鸟兽散,再没半分还手之力。
此一战后,附近数县百姓欢欣鼓舞,当真应了那句远近饥民荷旗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翟广先破城、后歼敌,一时威风大振,气盖东南。
第282章
刘钦收到太平府内数地接连告破的急报,因为有旁人在侧,仍像往常一样,按在心里不欲声张。
可大病未愈,毕竟和平常时候不同,他自己瞧不见,旁人看他,却见他看过信后,神色不改,口唇却马上发绀了,朱孝一惊,马上问:陛下?
对国中出了什么事,他其实全不关心,只是担心刘钦身体而已,见状想要上前,但大约是之前吃过亏、长过记性,硬生生顿住了脚。
刘钦回过神来,果然没理会他,也不让他上前,知道自己脸色不大好看,索性不再藏着掖着了,屏去旁人,把急报出示给了徐熙,同时命人急召现在城外驻扎的秦良弼入城。
徐熙也注意到了他的脸色,心里早有准备,可即便如此,接过急报,眼睛在其上一扫,仍是一惊不小。
翟广何以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次怎么会离京师这么近,接下来他打算往哪去,是继续向东还是干脆进犯京师?
在他出神的同时,刘钦念着太平府三个字,心中想的却是:当日我说,日后翟广复临此地,此地便非朝廷所有,果然不出所料!
旁人不知内情,他却猛然想起,翟广曾到过太平府,那时他也在旁边。因为官兵追缴太急,翟广把自己手里的粮食中的大部分都分发给了当地百姓,有活不下去的百姓想要投奔他,他因自己前路莫测而拒绝了,又与他们约定说自己还会回来,下次再来时如果父老乡亲们还没改主意,那时再加入不迟。
然后他就走了,临走前把一句平田土、均贫富的口号留在了乡民心中。现在他又回来,那些百姓又待如何?不用猜也能知道!
刘钦虽然在病里,却早想过此事,可他能做什么?只有下旨切责,让地方官加强守备、尤其要小心民兵而已。可是翟广一到,这些手段都成了隔靴搔痒,抵不得什么用。就是他自己亲去,能做的也不比他们多上多少。
两线作战,国家支撑不起。刘钦淡淡道,攘外还是安内,需得尽早拿个主意。
他话音刚落,卫兵忽然通报,说陆宁远求见,现在人已在院外。
现在这个时间,就是秦良弼来也嫌太早,更何况是陆宁远?刘钦以为卫兵说错了,又问一遍:是谁求见?
卫兵笃定地答:陆总兵求见。
刘钦愕然,不知前线发生了什么,心中一阴,也不拖沓,让他进来!
卫兵匆匆去了,在等陆宁远进来把无论是好是坏,都已经发生了的、成了定局的消息告诉给他的功夫,刘钦的手指在在床榻旁边轻轻敲了敲。但当陆宁远特有的脚步声在门外小院中响起,刘钦的手指又倏忽顿住,新笼上来的阴翳散去了。
陆宁远不等门口的卫兵开门,自己推门进来,在门口就跪地施礼,口中道:陛下!头低了低,又抬起来看了看刘钦。
刘钦自然让他起来。陆宁远起身后,也不需旁人招呼,自己就往床边走。徐熙下意识地让了让他,这才注意到陆宁远身上没穿盔甲。
走得近了,陆宁远瞧见刘钦脸色,同刚才的朱孝一般反应,甚至受惊得比他还要厉害。但他不像朱孝那般乖觉,也不管此刻还有旁人在场,脚步加快了,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刘钦的手握住了,问:陛下怎么了?
刘钦是不会为着在旁人面前被他握了手而觉着尴尬的人,但也不愿承认自己因为一封军报就形于颜色,当下并不抽出手,却也没表现出亲密,摇摇头反问:回来的这么早,战事如何,还顺利么?
陆宁远大约是交战甫一结束就快马赶来,来得比从他那里所能发出的任意一封捷报或者败报还要更早,在他到来之前,刘钦收到的只有几日来的行军报告,对同曾图一战的结果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