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第267章
刘钦看着陆宁远道:进来。
门打开了,朱孝站在边上,在他后面,秦良弼从门后探入一只脑袋。
有外人在场时,刘钦同陆宁远少有什么亲密的举动,等门推开的功夫,他自然而然地抽了抽脚,却不料这次竟是还没抽出。
于是秦良弼进来、跪地行过了礼、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瞧见刘钦躺在床头,陆宁远坐在床尾,盘起条腿受了他的一个大礼不说,刘钦的脚还放在他肚子上,一时瞪了瞪眼睛,没说出来话。
但他毕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马上便即回神,刘钦没说什么,他也就什么都不说,只道:参见陛下!陛下今日脸色瞧着好多了。眼睛却禁不住往陆宁远那瞄。
陆宁远只看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秦良弼忙也瞧向别处,好像他很烫眼。
一旁,刘钦问:夏人又有什么动向了?又道:赐座。
秦良弼一进门时就打量过他的面色,仍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但这两句话说来,比上次见他时毕竟多了几分气力。他暗暗松了口气,看最近的椅子就在不远处,爬起来就势坐了。
启禀陛下,夏人往开封去的兵马不多,大部仍纠集在附近。不过陆总兵的后续兵马已经陆续东进,是否要沿途布置下去,收复被夏人暂时占了的几处城池,扫清道路,还是直接移兵过来,又或是另有调遣,还需从长计议。
此事涉及陆宁远,秦良弼不得已又向他看了一眼,就见他仍是一动不动,只顾捧着天子的臭脚不,天子的话音叫做纶音,天子的脸面叫做龙颜,那天子的脚想必也不能叫臭脚了。
可说陆宁远是捧臭脚,也不冤枉了他去,不然除非是对亲爹亲娘亲婆娘,谁还能干出这档子事来?
现在他坐在椅子里面,离刘钦隔着几尺远,所以他是都指挥使,而陆宁远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刘钦的脚,所以他现在已经是总兵了。
刘钦问:都到哪里了?
朱孝取来地图,因尺寸太大,要三个人提着两头和中间才能展开。他带着两人站在床边上,想着这样刘钦能够看清,可刘钦斜靠着偏头过去,看得仍是吃力,想要往上坐直些,却提不起劲,想坐竟坐不起来。
他愣了愣,随后猛地一恼,不动声色,又使几分劲,这次用力坐直了,可抻动了肩上伤口,额角眼看着淌下汗来。陆宁远忙撒开他脚,往被子里掖入,跑到床头从后面扶住了他,低声道:陛下
刘钦刚才虽然用力坐直了,可那是一瞬间的力气,之后就坐不大住,总算让陆宁远扶住背,没当着秦良弼的面又倒回后面去,不禁暗松一口气,可心中仍有暗暗的恼意,也无人可发。
他脸色白了,汗从背后浸出来,想自己坐着已不可能,只好一直借着陆宁远的力,往地图上看,第一眼先看到的不是自己所在,而是开封。
有此一地收复,他此来江北也算不虚此行了。
这两日陆宁远赶回,见到他后,他心里总好像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开封收复之事,只在两人刚见面时提过,过后他竟全然不曾思及,今日见到地图,烦闷之间,毕竟生出一种宽慰:他落到如今地步,总还不算太无谓。想到这里,才意识到两日间朝夕相处,他对陆宁远的褒奖,加起来竟也只有一句有功无罪,并非驭下之道,遑论对待爱人?
秦良弼被地图挡在后面,从椅子上站起,闪身让到前面来,殷勤地为刘钦在地图上指过几处,历数陆宁远麾下几部人马多少和如今的方位。
刘钦病重期间,各地军报都要由秦良弼过一过眼,所以对陆宁远麾下部队到了哪里,他知道的也不比陆宁远本人更少,甚至因陆这两日甚少处置军务,他知道的没准反而还再多些。
可即便这样,他此举也称得上是越俎代庖。对他的心思,刘钦,所以只随着他的话偶尔点头,并不出言,现出几分冷淡。
陆宁远在他背后,看不见面色神情,也不知道他心中正作何想。
换了旁人,对秦良弼此举该是嫌恶忌惮,又兼惴惴不安,去位之忧下,非要同他明里暗里争斗一番不可,但刘钦知道,陆宁远十之八九不会如此。
以秦良弼的性格,与另一个大将放在同一个屋里,实难不生出什么龃龉,但好在陆宁远偏偏除外。
刘钦安排人事,总要殚精竭虑,顾忌许多,但对陆宁远就很简单。他是一捧水,抽刀截断也不会不流,即便是现在,刘钦也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等秦良弼一一说完,才道:知道了。狄庆不去救开封,一直在附近逡巡,你看是做何考虑?
秦良弼答:因为开封已经救不得了!又一次,他向陆宁远看去一眼,留在开封的黄天艽是个守城的老手,狄庆先头部队到了城下,稍微比划两下,心里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不会硬碰硬。硬要强攻,必须再派人马,一来他们前一阵刚被打疼,需要休整,二来他们一动,就要和半路上的陆总兵部遇上,所以狄庆才按兵不动。
他说到打疼二字,不自觉提高了几分声音,生怕刘钦没注意到自己前几日立的大功。放在平时,刘钦大概会为之一哂,但久病之后毕竟虚弱,坐得一久,身上好像疼痛更剧,虽然注意到了他的小九九,却也没有什么反应,缓了缓问:大军徒留在这儿对他有什么好处?
陆宁远从后面抱过来的手紧了紧,扶着他轻轻变换了一个姿势。
陛下是担心狄庆又有什么阴谋?秦良弼马上道:陛下尽管放心,不管他们打什么算盘,臣只管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他们就是在天上钻出个眼儿,臣也护得陛下万无一失!
刘钦这次负伤,他也有罪责难逃。天子出城劳军,原本是件盛事,却在他眼皮底下出了纰漏,追究起来,他秦良弼第一个躲不过去。
这些天对他的弹劾已经蜂起,建康的那帮文官恨不能手撕了他,只是夏人还在,刘钦对他的大军多有倚仗,加上又一直病着,顾不得太多,对他如何处置,始终悬而未决。
如今陆宁远部已经陆续开到,刘钦有了胆气,秦良弼估摸着对自己的处置也快下了,因此今日便表现得格外殷勤。
放完了大话,他又接着道:而且以臣看来,狄庆大军不去,是想要先等陆部收缩过来,再截断往开封的去路,先把开封截成飞地,再同咱们争夺河南、淮西之地。还有便是,听说山东的老熊,近来颇有捷报传来,狄庆不愿引大军西退,或许也有要支援山东的打算
熊文寿在山东,原本对夏人只起牵制作用,他那里兵力不多,夏人主力却也被引走,刘钦对他的要求,只是保持原样,不丧城失地而已。可后来元涅未同狄庆一起出现在开封、亳州一带,竟率一部留在山东未动,那里局面便紧张起来。
元涅用兵十分老道,麾下主力都是最早编成的葛逻禄人,悍勇非常,又兼招降了许多汉军,用作前驱,大张旗鼓、直扑而下,熊文寿如何招架得住?
观夏人之意,恐怕是做两手准备,一旦亳州这边不顺,就要在山东打开局面,绝不肯空手而归。
但大雍的精兵就这么多,陆宁远部、秦良弼部,谁也分不得兵去那里,刘钦身边又不能不多留人护卫,稍有放松,马上便又会有不测之祸,即便看出他们的意图,也有几分力不能及,只能让熊文寿支吾一时,能守则守,不能守时,想来不用刘钦下令,他自己就跑得比兔子都快了,不担心他把人都折在那里。
只要保存下兵士,哪怕损失个把城池,后缩防线,只要别让夏人打穿,一路到了江边,别让他们打通两淮,回过身来威胁亳州这边,刘钦就都能接受。
他前些日病得昏沉,但只要醒来,就让人拣要紧军报读给他听,亳州城外他倒并不担心,开封更是不在虑下,唯独山东的熊文寿,他实在放心不下,最担心的就是他咬不紧牙,攥不紧手,往后面让得太过,让夏人如愿凭借山东之地扭转全局。
但他想错了。在元涅决心下定,全力猛攻之下,熊文寿非但没有一退千里,还顶了下来。他像是换了个人,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洗去了一身滑不溜手,露出了从不为人所见的另外一面。
他占定了峄县,任徐州、任城两路夏人合围了近两月,竟然仍守了下来。刘钦没有亲眼所见,但从他递交来的几份军报上面的记述来看,这两月城守之坚也可见一斑。
哪怕他说得有水分,哪怕打个对折听,也殊为不易了,况且元涅的兵马是实打实的,一直顶住不曾让夏人进犯淮东也是实打实的。
听说熊文寿在自己已经遭夏人猛攻之后,附近有城池被困,他还派了自己的儿子去支援,以示自己绝不先退的决心。一时周围各县人心大振,能在激烈猛攻之下维持住防线,多少便有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