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他猜不出那上面写的内容,却隐约知道和一件事有关
  在班师路上,不住有风言风语传来,都说刘钦在呼延震的那次袭击当中受了伤。
  有说只是轻伤的,还有说他伤得很重,是被抬着回去的,有的说他是被弩箭射穿了,命在旦夕,还有的说他李椹绝不肯信,听到之后,恨不能把这道风一把抓住扔在地上,再狠狠跺上一脚。
  可这风一阵一阵地吹,离亳州越近,就刮得越猛,由不得人不心生疑虑。
  而最为可怖的是,从班师之后,行在再没有一道旨意发来,无论陆宁远一天快马送去多少份书信,亳州御营都静悄悄的,如同消失了一般。
  如何会没有只言片语发来?
  陆宁远直愣愣地站着,好像山岳欲崩。
  明日决战。忽然,在李椹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的时候,却听陆宁远道:传令下去,明日不留俘虏,只看斩获,只按人头记功。说完就大步走了。
  从几天前起,他忽然就又瘸得厉害,这会儿一踅一踅地走出去,好像随时都要向一侧歪倒。李椹在他身后默默瞧了一阵,等他走得远了,从地上悄悄捡起碎纸,拼成一片,却原来不是战书,是狄庆拿汉文手书的一封劝降信。
  那上面写:悉闻贵国皇帝已经身死,天命在夏,可以明矣!将军总貔貅之师,将何所依附?如若早降,千金之赏、通候之位,何足为贵?望早定大计,特候佳音。
  第259章
  狄庆早已接到陆宁远已经拔营的军报。他派去收复开封的军队与陆宁远部并没碰上,陆部似乎有意避开了他们,取道别处。
  自从交手以来,狄庆还是第一次见他有避战之意,便明白陆宁远一定也是听到了和自己听说的一样的消息,所以才赶路赶得这么急。
  陆宁远如此,他心中猜测愈发得到验证,便做了几手准备,其中之一便是他亲自引军拦在陆宁远面前,试一试能否招降他。
  这不是天方夜谭。曾图当年不也是雍国镇守九边的大帅,如今不也投顺,托庇大国,成了他身前俯首帖耳的一只哈巴狗么?
  狄庆给陆宁远去了封信,那信并非出自他手,其实是幕僚代笔。信中所说,他自己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尤其什么天命不天命,天命是个什么东西?他只知道,果如他侦知的那样,雍国的小皇帝当真救不回来死了,那整个雍国都要变天。
  如果陆宁远像曾图一样聪明,现在就该看清形势答应他,但狄庆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曾图那样的聪明人毕竟是少,现在陆宁远拥雄兵数万,肯定不会轻易松口,他要再等一等、看一看,拿着手中的筹码抬一抬自己的价格。
  果然,接到那封劝降信后,陆宁远没传一点消息回来。
  这是一个死心眼的顽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看来非把他打败、打散了,让他穷途来投不可。
  狄庆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他服软,接下来便调兵遣将起来,预备着先给他点厉害尝尝。
  对陆宁远,他报定的态度便是能降最好,不能时就该杀了,因此也不留手。可陆宁远赶路匆忙,只率轻骑至此,在他大军面前,不投降倒也罢了,狄庆却万没想到他居然胆敢视自己于无物
  第二天一早,陆宁远就率部直出,看样子竟然是想直接绕过他去。
  狄庆既惊愕,更意外,万般难以置信之下,疑心陆宁远留有什么后手,命人四面小心探查许久,第一时间竟没派人追击。
  但陆宁远一路急行,竟好像没有半点诱敌之意,反而是狄庆傻了眼,想陆宁远这虚虚实实之计难以捉摸,莫非自己畏首畏尾,想得太多,却反而中计?忙快马传命余部,让他们在前面务必挡住陆宁远,同时自己亲自带人去追。
  他早已占定了亳州附近州县,尤其是亳州西面,各处要道都有自己人把守,陆宁远想突破他而驰援亳州,那是没可能的。甚至对陆宁远,他早已等待多时了。
  这些天来,刘钦始终没有露面,是死是活尚且不知,但无论如何,于他而言都是难得一遇的良机。他不趁此做些什么,便白当这个主帅了,当即试探着发动了几次进攻,雍军的反应均十分保守。
  有时他故意卖个破绽,向后让出些来,秦良弼也并不急于追上。见他如此,狄庆便命令鹿邑驻军备好战船,随时做好渡江准备。
  就在这时,陆宁远动身的消息传来了。
  狄庆留曾图严密监视着亳州附近动静,更又设法联络城内,探听刘钦近况和亳州的具体城守,自己则带了一队骑兵赶到宁陵附近,与当地守军会和,在此阻击陆宁远。除此之外,睢州、柘城等地也各自派遣了心腹大将镇守。
  陆宁远从开封来,这便是拦住他的第一道防线,屯兵最重,不容有失。亳州形势不明,决不能让陆宁远再与亳州驻军合兵一处,必须始终将这两路雍军截断,才能分而破之。
  至于先破其中哪一路,还要再视情形而定,谁先露出破绽,那便集中兵力优先击破谁,另外一边只尽力拦住,不使支援便是。
  如今刘钦十有八九已经身死,就算没死,狄庆也替雍国大举放出皇帝已经死了的消息,各地的雍军都会陆陆续续听说。权衡之下,亳州已经戒严,秦良弼又转为持重,不宜现在就急攻。
  等再过些日子,刘钦身死的消息在秦良弼军中传开,其士气如何,不问可知,那时再破这一军就容易多了,现在却不必着急。权衡之下,狄庆便下了决断既然陆宁远送上门来,那就先对付他。
  可如今陆宁远竟是要跑,狄庆万不能让他如愿,在后面穷追不舍。谁知追至半路,陆宁远忽然回头,在狄庆还没有准备、也没有预料到的时候,两边就交起手来。
  狄庆人马虽然众多,追上陆宁远的却少,只有他自己亲率的一队先锋骑兵而已,本以为陆宁远已经铁了心要冲关,谁知还没遇到来拦截的援兵,就先回头反戈一击。
  但他此举虽然出乎意料之外,狄庆也断没有怕他的道理,当下便整顿兵马,命部众各自列阵。
  这阵子为了争夺开封,他和陆宁远没少交手,可离着这么近见着他还是第一次。两军人数加在一起不超过四千人,又都是骑兵,指顾间就撞在一起拼杀起来。
  陆宁远死死盯着他,那双眼睛望之竟让人有几分心惊肉跳以前他是这样的么?狄庆来不及细想,就见陆宁远在马上向他张开了弓。
  那真是一把硬弓,目测有两石到两石半,隔着那么远,好像都能听见张开时喀拉拉的暗响。随后陆宁远一箭射来,紧跟着又射出第二两箭、第三箭。他一面在马上奔驰,一面连珠射箭,箭箭往狄庆脸上招呼,好像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他留,又好像他自己也不用喘气。
  狄庆全身披甲,连马也一般,而且都是重甲,不怕这种箭,中了也就中了,可陆宁远每一箭射出,都是找准他兜鍪、胸甲中间唯一裸露出来的面门招呼,眨眼间就射空了一整袋箭囊不说,他又是在马上飞驰,每一箭都从不同地方射来,狄庆的亲兵就是想要遮挡也拦不住,狄庆只有左挡右避,终于勉强尽数错开,却也多了几分狼狈,好容易有了喘息之机,抬头看时,却是陆宁远失手将那张弓拉得断了。
  刚才有几箭打在狄庆胸前、手臂,落在身前的被胸甲挡住,打在手臂上的,因臂甲不及胸甲强韧,还是射得穿了,扎进皮肉里面。
  能破狄庆臂甲的弓,少说也是两石半,世上能张开此弓的人怕都没有几个,谁知它竟被陆宁远折得断了。
  狄庆来不及惊讶,就见陆宁远把两截断弓掷在地上,飞马向他奔来。
  原来刚才他射箭之时,就已从狄庆军阵的东北处到了南边。那里是压阵的后军所在,也是距狄庆最近的地方,刚才狄庆只顾躲避,竟没注意,见陆宁远转瞬间便拉近距离,几乎快要逼到自己面前,本能地惊了一下,随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怕过和雍人短兵相接?呵退要去阻拦的旁人,自己挺刀迎了上去。
  后来狄庆还是将陆宁远放脱,不是另有谋划,而是当真力不能及了。
  相比于陆宁远之前给他的感觉,说他是用兵诡谲也好,夸他一声如风林火山也罢,总之都称得上是个兵家,今天再见,却像条疯了的狗,也不吠叫,只是不顾一切地龇牙咬人。
  他只知道怎么对付人,可不知道怎么对付狗,更何况这狗咬得他当真痛楚,没过多时,他的盔甲前后就都插满了箭,受伤的左臂剧斗之下再抬不起来,右边臂甲更是被砍掉一半,里面的肉都翻了出来,马都死了三匹,裙甲上都是鲜血,有他的,也有他的亲兵的,还有陆宁远自己的。
  最险的一刻,陆宁远竟然把手中刀向他面门掷来。
  如今正在战团之中,犬牙交错,他和陆宁远虽然都有亲兵,可谁也护不住谁,这当口谁要是没了武器,马上便命悬一线,因此狄庆万没想到陆宁远竟会如此,一惊之下,虽然马上就躲,却还是被拿刀劈在脸上,登时削去块肉,隐约翻出两颗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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