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他不看尚好,一看之下,不由得心惊肉跳:竟有两个不要命的俘虏顶着箭雨摸到了刘钦身边不远!而沿途的雍军或是被弩箭击伤、或是急于躲避、或是一时不查被他们从后面砍倒,总之竟无人拦住他们。
朱孝忙从地上捡起把刀,正要上前,却生生顿住,只叫附近几个亲卫去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好像走马灯一般,在之后许多天里,一遍一遍在他的心里重放。他却什么也闹不清楚,一切好像都是假的,朦朦胧胧同他隔着什么。
他看着,离着近了,一个俘虏忽然呆住,如被什么震在原地,不但不再上前,反而伸手死死拉住了另一个。争夺片刻,另一个人挥开他,又往前冲,却刚刚好被一支弩箭射死。
几个亲兵涌上前去,一人一刀,把剩下的那个俘虏给剁成肉泥。朱孝松一口气回头,刚刚在他离开的地方,躺着两个他的属下的尸体,刘钦仍维持着刚刚被他摁在地上的姿势,左手拉着徐熙的胳膊,好像正将他带离某处,一根弩箭却在他的肩头,将他从前到后地贯穿了。
朱孝脚下一软,歪倒在地,下一刻又猛地弹起,一跃扑到刘钦旁边。
刘钦皱着眉头,脸现痛色,神智却还清醒,想要从地上起身,却起不来。
床子弩与其说是箭,倒不如说更像枪些,在刚造出的时候,要三十人才能拉开,即便改造之后,也要壮士五人,发出之后,将连城砖都能凿穿。
金丝软甲能挡住普通弩箭,却挡不住这般威力的弩枪,这一枪穿透两层甲、穿透刘钦全身,犹自去势不收,像一枚钉子一般将刘钦给牢牢钉在了地上。刘钦看不见背后,尝试几次,均坐不起来,反而疼得吸了口气。
朱孝想将弩枪从地里拔出,可手软了,又怕让刘钦再次伤到,不敢用劲,试了一试,只将那弩枪晃了晃,枪头却还插在地里。
刘钦脸上痛色更甚,骂道:慌什么,尽管拔!说到后面,却有些气力不济,眨了两下眼,眼中神色慢慢暗淡了。
这时还活着的亲兵重新围上来,朱孝咬紧了牙,手握枪杆猛一使力,这次总算干净利落,把枪头从地里拔出来了,枪杆却还在刘钦身体当中。
刘钦身体跟着他的动作向上一耸,在落下前被朱孝双手接住。他不敢继续拔,这才顾得上看向刘钦伤处,虽然被洞穿了,却只是伤到肩膀,天可怜见,天可怜见,没碰到内脏,不是什么要害。
不好!一个亲兵忽然道。
他从地上拔出另一根射空了的弩枪,仔细看过枪头,又在袖筒上擦擦,擦下一片黑渍,凑在鼻尖一闻,臭气中夹着浓烈的苦味儿,他脸色白了,大声道:上面有毒!
第254章
刘钦被抢入城。
为了图近,朱孝抱着他抢进城门后不远处临时搭起的窝棚里,到了床榻边上,原地绕了三圈却想不起来放下,别人要接,他才如梦初醒,呆呆地把刘钦轻放在土塌上,几下把榻上的杂草扒拉到一边去。
军医陆续赶到,开始急救。
那时枪杆两边已被砍断,只留插在刘钦身体里的一截,一个军医取过枪头,拿干净布巾细细擦拭了,凑到鼻子边上,仔细分辨用的是什么毒,另外几个或是把脉,或是处理外伤。
还有一人问朱孝:毒血可吮出了没有?
砍断枪杆的时候试了试朱孝声音颤得厉害,像是在看不见的风里打着摆子,可是伤在这里,吮、吮不出来,枪杆又没拔出
军医点点头,神情又添了几分凝重。
替刘钦处理外伤的军医查看过伤口前后的情形,见刘钦的肩膀已经被枪头绞烂,只是皮肉自觉往里闭合,反把比枪头要细的枪杆紧紧抱住了,贸然拔出,恐怕会流不少血。这里虽没有内脏,但离心肺太近,谁也不敢保证稳妥。
但枪杆塞在里面,毒血流不出,恐怕更有后患。
几个军医彼此看看,平心而论,谁都不愿去做那个动手之人,但责无旁贷,最后年纪最长的那个咬一咬牙,自请为刘钦处置,其余人只从旁协助。
热水已经备好,他把布巾垫在刘钦伤口前后,一只手握在枪杆前侧,另一只压在刘钦胸口上面,深吸口气稳下手,尽量不偏不斜,一点一点把残余的枪杆从刘钦身体当中抽出。
窝棚里除了几个军医和朱孝之外,秦良弼和另外几个将领也都挤入进来,几人刚刚还喘着粗气,这会儿却像得了什么令一般一齐忽地噤声,屏息凝神看着那截玄色的枪杆一寸一寸地长了。
血迹挂在那上面,分辨不出颜色,从枪杆和伤口的相交处却可见一股一股血涌出来,枪杆拔出一点,便又涌出一股,眨眼的功夫就把垫着的布巾全都染成红色,是暗红的。
布巾吸饱了血,伤口中的涌血却不停,从布巾垂下去的两角,又有血滴滴答答淌下。枪杆又长了三寸,算算长度,应该只剩最后一小截了。
忽然,难以自制般,刘钦猛咳两下,喉咙里喷出口血,身上跟着一阵抽动。
伤口裹着枪杆搅动几下,突如其来的、比刚才还要更加剧烈几倍的疼痛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挣扎,把身体向内卷起来,却用全部心神自制住了。他紧闭着眼,牙关也咬紧,把左手死死贴在床榻上,尽量不动一下。
军医顿了顿手,马上又继续动作,屋中没有半点声响,只有一阵湿润的水声从他手底下响起,听得让人汗毛倒竖,脊背发寒。
眼看着枪杆又长几寸,忽然,啵地一响,枪杆猛地扬起来,脱出刘钦身体,在下面带出一道血柱。旁边另一个军医连忙把准备好的布巾压在上面,刘钦曲起两腿,把头撇到另一边,这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响。
之前查看枪头的军医把吸满血的布巾拿过来,确认道:的确有毒,毒性很烈!一句话落下,在场几人的心都一齐直跌下去。
先别止血,让血流!他马上又道。
另外几个军医连忙照做,因为人多,手掌在刘钦身前都打起了架,却也没人注意,几人心里都同时升起一个念头:离心脉这样近,毒血就是现在流出,怕也晚了。
之前把脉的军医又把手搭在刘钦腕上,却只能摸出他流血太多,气血亏损,一时还没有中毒之相,可见不是见血封喉的最厉害的那一档毒药。
想想也是,呼延震并不知道哪根弩箭能射中刘钦,只有将每一根的箭镞上面都涂了毒。但见血封喉之药极难获得,他又正在雍国境内,行事不敢张扬,能寻到普通的毒已经不易,自然不可能每支弩枪都让它见血封喉。
可这也只是让刘钦有了活命的机会而已,却并非真能逃过此劫。这么烈的毒,又中得离心脉这么近,哪怕当时就一把抽出枪杆替他吮出毒血,怕也来不及,何况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毒血行入脏腑,刘钦就算不至为了那一枪而毙命,可也
可也难从这毒手中脱身!
几个军医又一次彼此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将这结论说出口。就在这时,刘钦忽然道:你们都出去,虎臣你留下。
几人领命,不敢多留,忙走出门外候命。朱孝犹豫一阵,不知这些人里包不包括自己,见刘钦没有说话的力气,便不多问,也跟着走了,却把守走门口不肯离开。
秦良弼虎目含泪,两步走到土榻边上扑通跪倒,压低了嗓子哑声道:陛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刘钦努力忽略肩上的剧痛,慢慢地道:狄庆应当没走接下来你要,如何应对
秦良弼脸上一白,马上又是一红,厚重的手掌在空中猛地向下一挥,陛下放心!有某在,亳州万无一失,大军万无一失,再让夏人给陛下擦破点皮,某自己割了自己脑袋,提着来见!说完,反手在胸膛狠狠拍了一下,用力之大,竟发出梆的一声巨响。
刘钦有心问他具体部署,却胸口发紧,问不得了。
渐渐地,在剧痛之外,他只觉呼吸也变得愈发困难,好像让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他努力打开胸膛,深深吸气,不顾这动作让伤口疼痛更剧、血流更多,拼力只想喘一口气,可空气似乎就是不往口鼻中进。
他在岸上,却好像有溺水之人的窒息之感。可他还有话要说,还有事要做,于是他像憋气的人那样,在疼痛之外,又奋力忍耐着别的痛苦,对秦良弼道:叫徐熙他们行在文武,所有人都过来
秦良弼抹了把脸,领命去了。
过不多时,现在城中的文武官员,除徐熙外都陆续进来。刘钦受伤,非同小可,所有没重伤的、还能活动的官员此刻都正惶惶候在外面。
等他们进来时,刘钦已经坐起,只脸色看着苍白,却有一股威严凛然之意,绝看不出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