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曾图做戏已做得够了,天命又并不在他,不叫他成此非常之功,那谁也没什么办法。他虽然可惜,也只能稍稍后撤,原地等着狄庆的援军。
狄庆却被一路雍军拦住,正是秦良弼。
秦良弼之前被夏人纠缠住,耽误了几日,致使陆宁远被围,朝廷没有责罚他,刘钦也没说什么,他自己却煞是不安,听闻刘钦亲征的消息,更是好像被雷劈了一道,再顾不得旁边夏军,拼着断后的部队死伤惨重,甩脱了他们急匆匆北上救援。
在北上路上,他风闻陆宁远留在南边的黄天艽、俞涉等部也已经北上,以为他们同样是去天子近前支援的,生怕脚程慢了,落在他们后面,于是星夜兼程,想着在几支勤王兵马中第一个赶到。
谁知走了很远,仍没与黄天艽他们碰上,他不由得心里打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收到的消息有误,还是陆宁远的人已经到了,只有愈发地快马加鞭。
在路上,朝廷新的旨意下来,上面言明,刘钦已到亳州,又附上曾图已经顿兵城下、狄庆随时将至的消息,他心里这才放下块石头,一面广布斥候,探听各路夏人动向,一面向亳州急行。
距亳州还有一日路程的功夫,眼看着天子銮驾就在眼前,秦良弼却也见不得刘钦一面。斥候来报,夏人先锋已到涣水,过了这条河,往南再走不远就是睢州,而且据说是由狄庆亲自统领,秦良弼不敢掉以轻心,只好过此城而不入,眼巴巴向着城头上的龙纛遥遥看去一眼,便星夜北进,赶在狄庆过河之前拦在了涣水南岸。
他为着早日赶到,只能将粮草辎重和步军都丢在后边,如果碰上夏人主力,那能拿来迎战的除去眼下这点人外,就只剩下他那一腔忠心了。
忠心给自己人看,分量倒是沉甸甸的,但在夏人眼里算得什么?不值一提。
幸好现在赶到的也只是夏人前锋,两边军马俱都集结未毕,还有能措手处。秦良弼扎好营寨,即派人飞马入城,向刘钦汇报本部军马情况。
刘钦见他这次只带来几千人,倒也不觉惊讶,左右夏人也是陆续集结,等狄庆大军开到,秦良弼后军想必已经到了,那时仍有一战之力。何况狄庆来时,也不是只有他自己,陆宁远在他背后,正可直拊其背。
他也让人将城中情况具书一封秘密送去秦良弼军中,顺带嘉奖了他勤王之速,由他亲自手书。他当初进军至亳州,之所以是险招,就是因为有可能是夏人比勤王兵马更早赶到,但如今秦良弼赶在前面,便无可惧了。
只是落笔时他不由寻思,如果当初夏人对陆宁远合围未成时,秦良弼有如此脚程,现在自己还会在亳州么?有心敲打,却暂时按下不表,只拣些好听的说了。
他心情正好,穿常服登上城头,远望两军营垒。因着秦良弼已到,曾图不敢托大,率军后撤三十里,选择一险要处扎营。
以这般距离,城上已看不清他军中旗号,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旌帜浮动,在远处连成一片。
北望涣水,一水相隔的南北两岸,但见得大片营垒相连,自西北向东南沿着水道逶迤不尽,一眼几乎看不到头。这却只是两军各自的先锋部队,不出十日,还会再有数万兵马赶到。
亳州势必要成为交战之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已从茫茫原野上升起,地上春草却刚刚吐出了今年的第一抹绿色。春风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刘钦按着城砖,忽然微笑一下,不止为他终于还是赌对了,也为了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朱孝几步登上城头,从陆宁远处发来的密报正在他手心里面捏着。
他知道刘钦已经等了太久,所以跑得比平日更快,几乎是飞身上城,把它呈到刘钦手里,然后才来得及喘一大口气。
刘钦接过,下一刻就拆开了,眼睛一低,落在信纸上面。
像往常一样,朱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面色,却没看到他意想中的神情。刘钦蓦地把笑收了,愣了一愣,脸上的神情像是疑惑,又像别的,朱孝看不明白。
后来他知道,陆宁远不曾往亳州这边来,先斩后奏,将麾下兵马中的五万人调往开封方向,然后向刘钦请旨。
第249章
陆宁远没有来亳州,而是往别处去了的消息,在刘钦通报给众人之前,徐熙先已听说了。
刘钦带他来,就是因为他在夏人当中经营了一段时日,颇有成效,像这样的军马调动的大事,不难侦知,因此他得知消息,只比刘钦晚了一日。
同刘钦一样,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徐熙也怔了怔,一时有些难以置信。探究陆宁远究竟是作何想,大可放在后面,很快他便暗忖:刘钦是否已经知道此事了?
正常来说,像这样的情报,不会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快,他手里的应该是第一份。但陆宁远动身之前,是否派人向刘钦报告过?嗯料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一声不吭地如此进军。
此时刘钦应当已经知道陆部动向了,却为什么没露半点口风?怕人心浮动么?
是了,现在城内外所有人都以为,陆宁远一定就跟在狄庆大军后面,只要狄庆大军一到,陆宁远在城外现身也不过就是一两日的事。他麾下那些现在由他的几个部下分领的人马,也会向这边集结,有他在,狄庆纵然再猖狂百倍,也不足为虑。
即便陆宁远之前一着不慎,失手被围,有他自己一二分决策失误之故,但军中众人对他,仍目之为天神一般人物。
这几场仗打下来,国人未必知其厉害,但军中众将乃至普通士兵,但凡稍通兵事的,无不对他钦慕推崇备至。
徐熙知道,京营里有些人甚至暗地里议论,说陆帅一到,咱们就尽可以高枕无忧了,大有将自己身家性命全都交到旁人手中的懒散之意。
可惜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对这风气也就视而不见了。但如今陆宁远跑到别处去了,这些人得知,作何反应?
徐熙虽然一贯喜欢躲闲,不该自己管的事情从来不管,但深知其中利害,想到此处,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消息哪怕刘钦已经知道了,也需得经他的手上报给他,徐熙想了一想,按下半日,将它和其他情报一起呈给刘钦。
刘钦看了,冷静静没什么反应,徐熙更加确信他已经提前得知。他也不对此事做什么议论,刘钦却好像正等着他这一份情报来下台阶,当天夜里即召集众将,向他们通报了对陆宁远另有部署的消息。
他选的时机正好。这天白天,狄庆想要渡河,被秦良弼阻住,抢搭起的浮桥被烧断了大半,剩下几座本来已有夏军通过,在南岸抢占了渡口,让雍军不能再来烧桥,但激战半日之后,力有不支,还是退回北岸。
秦良弼没再把剩下的几座浮桥烧断,显然是为日后反攻做了预备。初一交锋,便小胜夏人一阵,士气正高,刘钦在今夜透出口风,众人也容易接受一些。
只是他口中说,对陆宁远另有部署,好像是他自己命陆宁远不必来亳州的,那便是唬人的了。
别人不知,徐熙可知道,推算陆宁远部开始移动的日期,绝不可能是收到刘钦的命令,让他这般做他才动身的,时间上来不及。
况且在两日之前,刘钦之间,还颇有几分熠熠,现在看着却有几分心情不怿,这细微之处旁人发现不了,却瞒不过他。
刘钦如果是主动为之,如何会是这个反应?可见陆宁远此番行动,事先并没知会刘钦,刘钦自己事先也没预料。
他打肿脸充胖子,徐熙自然不可能拆台,便不出声,就见众将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惊讶之外,更又有几分小心翼翼刘钦此举,实在是高深莫测了。
刘钦没多解释,也没说陆宁远是去哪,末了不动声色地又喂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陆部虽然另有差遣,其下张大龙部已在赶来路上,距此不过一百五六十里。秦部后军也不过数日便到。
夏军还有约五万人,已到附近百里,推其意是要分兵占定各县,不会都来。亳州城小,外面也屯不下这么多人,一万人来、五万人来,没有差别。
众将纷纷称是。于是又议论起之后的部署,陆宁远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他说得轻松,之后几日,夏人果然没有直接进攻亳州,而是一处处占定涣水以北各县,更有一支取道西面,两日之内就重新攻破刚被收复不久的鹿邑,占定了涣水上游,拆去城中民房,造起战船,不出两日就能下水使用。
秦良弼不敢再驻军水边,引军稍稍后撤,他一撤,涣水北面的夏人马上便连夜架起浮桥渡水,进逼南岸。
而秦良弼的后军,虽然也赶到了,却已没太多事情能做,尽数屯军在亳州郊外也不是道理,犹豫再三,给刘钦上了封奏表,委婉地请他移驾。
秦良弼不是第一个这么劝他的人,在他之前,俞煦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虽然离刘钦更近,用词却比秦良弼更加小心,提醒他夏人覆压之势已成,銮驾若还在这里,危险便一日胜过一日。既然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援兵,圣驾是不是稍稍向后,往腹地移动更好?秦帅在前,也好放开些手脚,同夏人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