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他因在周章面前要为陆宁远撑一撑面子,也就没说这所谓的私产已经包括向他们这些好友举债了。
  周章刚来时已经奉命查过账册,那时确不见这笔开销,一切名目他都一一核对过,也应当没有挪占。按李椹所说,在他上次查账之前,两人便通信已久,既然那时在账目里就不见异常,这次当是不用再查一遍了。
  军中账册名目十分清晰,既已查过,就不必再看了。周章忙道,知道是自己多心,不再提了。可年来二字却在心里硌了一下:竟是已经这么久了。
  陆宁远听明白了二人话题,顿住手,把拆开一半的信揣进怀里,竟是不再看了。周章见了,更觉尴尬,但看陆宁远却是神色如常。
  旁边那个刚才发难的下属悻悻坐下,想君王与臣子隔三差五就鸿雁传书实在是件奇事,虽说没有动用国库,也没有挪占军费,按理与他们旁人无关,但也真是匪夷所思。
  京里早有传闻,说陆宁远得此重用是走了别的门路,他一开始不信,但看这架势,还真不是不根之论。只是他生得又高又壮,正事之外一天也说不两句话,皇帝能看上他什么?
  正寻思间,陆宁远忽地向他看来一眼,他浑身一凛,连忙低下头错开视线,不再瞧了。
  忽然,一个军士匆匆赶来,给陆宁远递上一封信。陆宁远接过一扫,仍是无甚表情,却站起来对周章道:抚台,末将请先回营里。有小股夏人骚扰邻近州县,末将须得回去早做预备。
  第220章
  都统,看!这小子流出油来啦!
  一个夏人士兵从院子里跑进来,两只褐色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破屋里面坐着一个夏人军官模样的人,一脸络腮胡子,密而不长,眉毛和胡子一样浓重,但面孔光洁,细长的眼睛旁边一条皱纹没有。若是只看下半张脸,恐怕以为他是个四五十岁的粗犷汉子,但挡住下面,只看上面一半,便知他其实才二十岁出头。
  这人名叫斡赛里,几个月前因为同雍人作战有功,刚刚被提拔作都统不久,今年才止二十有一,乃是夏人军中除去几个宗室之外最年轻的都统之一。
  是么?俺去看看。
  斡赛里在屋里原本无事,正用脚踢得一只破筐满地乱滚,闻言长腿一迈便出了屋。
  院子里,几个士兵正操作着一样器械。
  这是斡赛里的独创。早先他随大将征战,后来自己统兵,每每袭破雍人城池,扫荡村落,总深感于雍人百姓的冥顽不灵。
  他大兵过处,这些人竟不知好歹,不知惧怕,从没有一次能将财物粮食痛快奉上的,总要他杀去一半甚至更多,才知晓厉害。
  但近来他便发现,在他夏国境内和处在两国边境、同他们已经打过几次交道的这些百姓已学得愈发奸滑。他们把财物粮米藏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被拷问时只交出一点,再问便推说没有,有时以死相挟,他们也不肯吐露实情。有几次甚至杀光全村的人,竟然也没拷出几石粮食。
  他便知道其中有鬼,问了几个投效的汉人,审了几个留了活口的百姓,又自己琢磨几天,便有了这一项发明。
  现在院子里的便是他的作品。
  士兵在左右各立两根木头,夯进地里,卸下门板劈成两半,四角钻了眼,拿绳子串进去交叉拴着,一条绳子末端缠在木桩上,另一条由两个士兵扯着,两块门板中间夹着一人。因门板几乎垂在地上,人没有被吊起来,而是被牢牢夹在中间。
  这是斡塞里无师自通发明的方法,进到一个村子,并不大开杀戒,而是将村民召集过来,让他们推选村中富户。村民们为着活命,通常会胡乱指出几个人来,不管是真是假,斡塞里一律不去分辨,当下把人拿了,让他们拿出金银布帛劳军。
  如果对方识趣,那便皆大欢喜,他也不是什么擅杀之人;但如果对方给脸不要,那他便要上些手段招呼了。
  现在院子里这人就是被村民第二个推出来的富户,第一个刚刚已经死了。半刻钟前斡塞里打眼一瞧那人身上装束,就知道想从他身上掏出钱来不是什么易事。
  常有这样的情况,村民们被他问起,不敢得罪真正的富户,就把那些没权没势的没有家人的单身汉子推出来充数。从这种人身上自然是拷不出什么钱的,但斡塞里也不介意,让人拿门板夹了,一面逼问,一面把绳子收紧。
  问一句,不掏钱,旁边的士兵就把绳子收紧几分,在木桩上多套一圈,门板就夹得愈紧,人在里面丝毫不得伸展。套不几圈,前后胸骨就紧紧顶在门板上,连喘气都难了。到这时候,不管是再刚强的汉子,也总能吐出来点东西来,刚才第一个人也不例外。
  只是他实在穷酸,吐也吐不出来多少,斡塞里让人又收了几圈绳子,那人便生生憋死了。士兵们把人解下来扔到一边,又夹上第二个人。
  斡塞里不介意村民推出的第一个人到底是穷是富,就是因为一开始就存着杀鸡给猴看的心思,为的是要震慑那些被他归拢在院子里的其他村民,尤其是另外几个被推出的。他们快点松口,他也好省些功夫。
  可谁知这第二个人是个钱罐子,只兴进不兴出,不见棺材不掉泪,一直到被人架上夹板,到底都没松口。
  为着惩治,对付这人的手段和第一个人又有不同。把这人夹住之后,斡塞里又让人扯着绳子把他稍稍抬起,在他脚底下放了一盏油灯。
  这灯烧不着人,却能把人烤得皮开肉绽,而且又不会即死,只是慢慢烧着。这人吃痛,挣扎着惨叫起来,两腿乱蹬,因为力气太大,从门板间脱出,一下把油灯踢得翻了。
  士兵问:要不要砍了他的腿?
  斡塞里横了他一眼,对他的残暴不仁颇为不满,让他把那村民横过来,两手举过头顶,撕了衣服重新夹好,将油灯重新点起,放在他肚子下面。
  这人仍是挣扎,但躯干哪有两脚灵活?惨号着拧来拧去,却被门板死死夹住,不一会儿功夫侧腰那就烧了个洞。一开始滴下来的是血,后来渐渐就一颗一颗掉下油来。
  斡塞里从屋里出来见了这幕,不由拍着手啧啧称奇,这人是个肥猪,肚子里全是油!拿眼看看院子里的村民,看到谁,谁就忙不迭地低下头去,脸上表情或畏惧、或不忍,还有目光犹疑不定的,斡塞里都暗暗记在心里。
  我说!我说!我那院子东头,鸡舍里头,埋了,埋了啊!啊啊啊!
  斡塞里道:这便对了。让人去他家,推平了鸡舍,又挖进地里,果然挖出一只小地窖,里面当真有点值钱玩意,甚至还有个银打的首饰。
  这是个杀猪的,平日里还自己养了几只鸡,没事拿鸡蛋再换几个钱,还有几亩地,委托兄弟去种,一年温饱不愁,加之手脚勤快,日子一直过得还算宽裕。打的首饰是准备娶媳妇用的,两家已经谈好,要是斡塞里不来,原本今天就要定亲。现在他人在火上,老丈人在人堆里,却谁也不敢看谁一眼。
  斡塞里却不知这些,看他身躯肥胖,不像一口两口吃出来的,便又让人把门板收紧几圈。油灯又烤一阵,那人果然吐出更多。斡塞里估摸着差不多了,在他死了之前,让人把他放下,免得旁边村民瞧见了,觉着松口也是一死,反而不愿配合。
  他这招百试百灵,这次也果然奏效,村民们怕他把这样的手段一一用在自己身上,便一串一串,有钱的吐钱,没钱的吐粮。斡赛里饱掠一番,让人拿来地图瞧了,粗壮的手指在上面一画,大军现在宿州,离着不远,附近州县咱们没到过的,别人也都去过了,就往灵璧去罢!
  话音刚落,手下人便道:听说那里屯驻了雍军万余人,咱们去那
  斡赛里瞧了他一眼。手下嘿嘿一笑,不再说了。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斡赛里带着兵士在村里用了最后一顿饭,便召集散落在附近各村的大军,又命留守营中的将士拔营,收拢起五千人的军队,预备向东南灵璧移动。
  现下江北的人马甚多,朝廷难以尽数供养,许多时候都放他们自出觅食,偶尔去到几十里外打打草谷,不算犯忌。尤其现在摄政王死后,军纪不像从前那样严格,朝廷体谅他们的难处,见他们擅离防区,往往睁只眼闭只眼,左右他们过不多时就会回来,而且常常是空着手饿着肚子出去,回来时东西多得马都载不下。只要不与大股雍军交战,没人会说什么。
  刚行至不远,军队里有了呜呜的哭声。
  斡赛里见怪不怪。他每路过一个村子,临走时总要让兵士自择妇女带走,有不愿意的,半道眼望着远远跟出村的父母丈夫哭起来,常常一哭就带起一串,平白惹人心烦。
  军士们已知他的规矩,望他一眼,见他点头,便去把哭的都杀了。倒是没人心疼,毕竟到了下个村子还有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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