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喊杀声愈来愈近,在场众人当中却没有一个完全清楚目前为止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周章向刘缵透露刘钦三日后的计划,并非是真心想要助他继承大统,而是借此取得他的信任,好让他放自己入宫,同皇帝见面。他清楚,刘缵想要发难,必须借恽文石的势,而恽文石一旦动兵,禁军反水,威胁的便是整个大内,并非刘钦一人,到时候刘缵绝不会只控制住刘钦一个便罢手,皇帝本人也将陷入险境。
  他进宫时,无论刘钦还是刘缵,全都不曾动手,他想在事情发生之前便将其掐灭,以免这兄弟二人非死一个、圣上也有累卵之危,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让皇帝提前知道他这两个儿子的谋划。
  刘钦的谋划,自然是借刘缵之口说出,而刘缵的谋划、恽文石已经反水的消息,则只有他能告知于皇帝。可是刘缵也被放入,他与皇帝始终没有独处的机会,他只能趁着皇帝问刘缵如何处置刘钦谋反之事、刘缵应对时,拿指甲掐破手臂,然后在袖口内侧蘸血写下一个恽字,向皇帝示意,又在皇帝看向自己时,微微转头朝向刘缵方向,极轻地摇了摇头。
  皇帝看向他时,先是皱眉,随后神情忽地一变,马上又恢复如常。这一瞬间的变化让周章知道,他看懂了自己的暗示。他已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之后发生什么,便不再受他控制。现在他只知道,恽文石还是反了,必须赶在他杀到面前来之前,带皇帝和刘钦脱身。
  谁能抵挡恽文石和他的这些甲士?
  他不及禀报,匆匆朝殿外大步走去,刚到门口便被拦住。拦他的人是刚刚杀死去给刘钦报信的大珰的两个侍卫,他们见情况有变,当即先一步赶来,想要控制局面。
  他们手执钢刀,身上披甲,周章却是手无寸铁,又是文人,如何能与他们相抗?只得抖擞起朝廷威风,喝道:陛下在此,你们还不闪开,莫非是要谋反不成!那两人却置之不理。周章猛然回头看向刘崇,刘崇却是紧紧盯着刘缵,面上已然现出极罕见的暴怒之色。
  先前刘崇见到周章示意,当即便明白恽文石出了问题,一时脊背发凉恽文石是禁军首领,可说自己的安危都系在他的身上,他若是不忠于自己,是何等危险!
  他为帝多年,却也有走眼的时候,想不到这一次走眼,竟是坏在这样一个生死攸关之处。他把京营交给周章,便是知道他为人正直、不结朋党,想要让他在这关键时刻做个过渡,原本只是一处闲棋冷子,谁知竟有如此作用?
  刘崇半是痛恨,半是懊悔,半是庆幸,但危急之时,也顾不得再在这上面多想。不过他毕竟比这些人多吃了一二十年的盐,猝遭此变,却面色如常,也没有急于发难,只吩咐人暗中监视恽文石的动向。
  方才宫人向他报告时,不止告诉了他刘钦衣服下面没有着甲,更把恽文石曾去宫门处设伏,现在也并未如他所命令那般回到原处值夜的消息告知给他。恽文石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召集剩余禁军在他身边,意向莫测。刘崇闻报之后,便明白,恽文石当真反了,他不是忠于自己,而是已经被刘缵收买。
  幸好自从两子之争愈演愈烈之后,他为着稳坐钓鱼台,也早早便做下打算。恽文石要是以为自己能指挥得动整个禁军,那便是太高看他自己了,他早布下一颗暗子,也在禁军当中,而且此刻就在恽文石身边那便是崔孝先的长子崔允文。
  刘崇又等一阵,始终不闻武库、东宫处传来喊杀声,心里已有掂掇,估计是刘缵恶人先告状,若贸然揭破,可能会逼反他,在皇宫当中动刀动枪。他思虑一阵,便让宫人传信于恽文石,让他速来面圣,来时不许带旁人,只得自己一个过来。
  这一招打草惊蛇的计策,他已对自己亲生的儿子用过一次,不怕再对这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用。恽文石敢孤身前来,自然最好,一旦他有异动,想来崔允文这颗他早就布下的暗子,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趁他不备轻取他性命,不让他翻出多大的浪。
  这是刘崇的谋划,于他而言,今日此举虽说是逼不得已,可也是胜券在握。可现在如何会这样?恽文石竟大摇大摆地杀了过来,莫非崔允文不曾阻止,还是他此刻已经死了么?
  与刘崇所想的不同,此时此刻,崔允文非但不曾身死,甚至就跟在恽文石的后面,又破开一道宫门。他没有阻止恽文石,作战时反而格外不惜勇力,恽文石瞧见他这幅实心眼的模样,愈发庆幸没有将他外派出去,而是留在身边。
  在这一个时辰当中,他时刻等待着从刘崇、刘缵所在的宫殿传来的消息,也时刻听着宫门外边的动静,可是这两处全都静悄悄的,几可称之为死寂。夜风一阵接着一阵吹来,天上的星星从一边缓缓移到另一边,时间每走过一刻,他心里便更紧过一分,到得最后,已是绷紧的弦、惊弓之鸟,一点草木鹤唳,便引他心中一惊。
  而就在这时,刘崇的旨意发来,竟是让他独身一人前去觐见!
  闻令之时,恽文石当即浑身一凉,一股寒气自脊背直冲头顶。刘缵处毫无音讯,皇帝却让他只身过去,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刘缵的计划、他的身份败露了!皇帝要杀他!
  恽文石慌了一瞬,在这一刻忽地失了计较。他该如何做?是当真过去,还是就此拼了?离开他手头的这些兵,独身过去,要是刘崇要杀他,他可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只要一刀,他的脑袋可就要从脖子上面掉下来了,刘缵在场也保不住他。
  他呆立原处,只片刻的功夫便下定决心他是武人,自没有那些婆婆妈妈,也没有妇人之仁,既然已经暴露,那就带兵冲他娘的,他有禁军在手,在大内又有何惧?
  听到恽文石反了的消息,刘缵先是一恨,但随后马上也下定决心:名实兼得已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把这实攥在手里,名声日后再说了!因殿内人太多,他没有马上发作,只等着恽文石杀到。他知道,以那些守门太监的本事,决不可能在恽文石手底下坚持太久,只要恽文石杀上殿来,那便大局已定!
  刘崇猛地看向他,喝问:衡阳王,这是你的意思?
  刘缵听着不远处的声音,低着头战战兢兢不能答话。刘崇见他不语,迈步下殿,又连问三遍。前两遍时刘缵仍是一般情态,第三遍忽然将头一抬,乍然直视着他,父皇,儿臣是为肃清君侧,别无他意,拳拳此心,尚祈父皇谅鉴!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殿门轰然洞开,恽文石出现在门口。在他身后,黑压压甲胄森严,亮晃晃刀剑露刃,禁军一拥而上,涌上殿来,惊得满殿烛火乱摇,噗嗤嗤扯灭一半。
  刘缵看向刘钦,轻轻出声,却没人听到。烛影纷乱之中,刘钦辨认出他的口型
  他是在对他说,对不起。
  第141章
  涌入殿内的禁军将几人团团围住,恽文石和崔允文迈着大步走上前来,身上盔甲哗啦啦作响。
  刘崇做了二三十年皇帝,万没想到老了老了宫变这等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马上想到,恽文石能这样快就杀到自己面前来,沿途把守宫门的宫人定有人倒戈,反贼竟不止恽文石一个,一时既惊且怒,但当着这些乱臣贼子的面,却不肯失了仪度,端起架子问:恽将军带甲上殿,意欲何为?
  他将脸一沉、眼睛一闪,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帝王风度,恽文石久侍帝侧,多年来面对着他时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如今被他含威一扫,下意识地便心里一毛,刚才上殿时不管不顾的气势已经短了几分,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但忽然,另一道目光扎在他身上,恽文石一转眼看去,见是刘缵,登时清醒。
  他的身家性命,此时已不是仰仗刘崇,而是系在刘缵一身了。如果今日事成,他就是从龙之臣,日后不可限量;如果事败,那他就是乱臣贼子,自己死无全尸不说,全家也要为自己所累,死无葬身之地。
  如何选择,还有可犹豫的么?
  他当即把心一横,迎着刘崇威严的目光又上前几步,一直到与这平日里他都不敢直视的天子只有一步远、一伸手便足以制住他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哗啦啦将手一抬,两只甲胄一直覆到手背的手抱在胸前,倒提着刀对刘崇一礼,末将此来,是为清君之侧!太子刘钦阴谋反叛,为末将侦知,请陛下速速降诏,旨意一下,臣即枭除乱党,拱卫帝室!
  刘崇怒问:太子就在此处,你说他阴谋反叛,可有实据?朕看你无诏动兵,在朕面前舞刀弄枪,才是意图不轨!
  刘钦终于从椅子间起身,走到刘崇身边行礼道:父皇今日召儿臣入宫,莫非便为此事?
  他面上现出恍然之色,随后又是惊骇,又是伤心。刘崇帝王之威没了用场,走投无路的境遇之下,反而更像父亲多点,见此心里一拧,颇觉对他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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