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原来酒气是从他身上来。陆宁远刚才晃神,竟然既没听见他的脚步声,也没闻见酒气,更没瞧见周围慢慢亮起来,让他走到背后,也全然没有发觉。他从刘钦手里接过烛盘,把烛火举在两人中间、更靠近刘钦的地方,问:殿下今天还顺利么?
  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刘钦笑道,父皇要叫三哥回京了,都知道他一向和我大哥玩得好。席间他老人家还忽然念起我大哥的好了,幸好让崔孝先把话截住,不然谁知道下句要说出什么。我这太子,当一天是一天了。
  他说得轻松,陆宁远听在耳里的却是:这不是非常不顺利么?但不等他说些什么,刘钦就又问他:你看看这里有什么特别?
  他不愿多说,陆宁远只得也压下担忧,顿了一下,然后赧然道:这株是我送给殿下的,殿下栽在这儿了。
  刘钦问:还有呢?
  陆宁远一怔,又顿了好一会儿答:殿下把它养得很好叶子很多。
  刘钦笑了一下。他一笑,半天上的月亮被薄云遮住,又即刻被放了出来,烛火的光晃了一晃,小园中忽地人影摇曳。陆宁远低了低眼睛。刘钦忽然抓住他手腕,拉着他绕过这株梅树,登上后面的假山。
  陆宁远像是一只风筝,手臂变成风筝的线,一头被刘钦拉在手里,另一头被风高高扯起,飘到假山上面。在假山顶上,居然有一只洞口,烛火照亮黑黢黢的洞口一角,露出几级向下的台阶。刘钦收起风筝的线,把他带入密道当中。
  借着陆宁远手中的一支蜡烛,两个人慢慢的走着,脚步落在石阶上面,发出一声声嗒、嗒的轻响。密道四壁一开始是石头,再往下走一点,除去脚下的另外三面就变成了土,洞里有种潮湿的凉意,比外面更冷,刘钦的手却像火一样热。他好像一直都忘了松开。
  密道往下走不多深,向下延伸的台阶就变成了向前。刘钦原本走在前面,为着借陆宁远手中的烛火,慢慢和他肩并着肩,道:花园里有二十多处假山,那株梅树是个记号,只有它后面的那座里面别有乾坤。
  密道狭窄,刘钦的声音在四壁之间回荡,像是玉敲在石板上面。陆宁远心里一时糊涂,一时明白,知道刘钦现在所说的是正事,强自收摄起心神,明白刘钦修缮花园原来是个幌子,真正的用意是挖掘这座密道,可想了半晌,开口却是问:可是园里花卉众多,殿下如何找到这株梅树呢?
  刘钦笑道:因为它长得最矮。说完,他又反问陆宁远:你猜这条密道通往哪里?
  陆宁远思索片刻,低声答:是武库吧?
  刘钦的手指好像收了收,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不是,你再猜猜。
  陆宁远又道:难道是是皇宫中么?
  刘钦扭过头,惊奇地看他。陆宁远马上知道自己说了蠢话,且不说以太子府距离宫门的距离,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挖掘出一条密道,就说皇宫当中防守森严,其下要是有掘土之声肯定一早就被人察觉。这念头刚刚转过,脚下的台阶就变成了向上的,走不多远,竟然就到了外面。
  洞口开在一间民房里面,甚至还有人在此居住,这么晚却都不睡,见到刘钦,纷纷跪地问好。刘钦让人起来,推开门,朱孝早已等在院子里面,手里牵着三匹马,见到他们后低头道:殿下。
  陆宁远环顾四面,周围只是寻常街巷,看着还有几分眼熟,其中一个方向是死胡同。刘钦解释道:这里就是府外隔两条街的一个偏僻处而已。挖掘这条密道,只是想要我的人能不被察觉偷偷潜出府,没有必要挖得太远。又问:你现在能上马么?
  陆宁远答:可以。等刘钦翻上马后,拿右脚踩镫,翻身上了另一匹。
  刘钦点点头,没说去哪,一勒马头,便开始催鞭。马蹄上事先包过几层软布,踏在石板上面,只有轻轻一串闷响。朱孝出发时在最后,很快就策马走在二人前面,带着两人避开街上巡夜的兵士,来到一处荒僻的小院。
  里面已经站满了兵士,见到刘钦,一齐行礼。刘钦跳下马,扬鞭对陆宁远道:这里有三百人,都是信得过的北军子弟。以后不当值时,训练之事便托付给你了。
  陆宁远知道刘钦在京城还有别院,今日还是第一次来,却没想到里面竟然藏了三百人,此处毕竟还是在城里,不比其他地方,难道刘钦不怕别人探知么?
  他颇为吃惊,没有马上答话。似乎是看出他的疑虑,刘钦又道:这里是东北角,房屋破旧,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居住,外围都是民房,已经换上自己人了。再靠外一点,两间赌坊,一间酒楼,都是崔孝先刚来建康时就购置下的产业,因此在这里练兵,勉强还算隐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放在城外固然安全,可是临有事时,城门打不开,纵有千军万马也派不上用场。
  陆宁远神情一整,肃然应道:是!
  两世以来,无论何种境遇之下,他都从未做过朝廷的乱臣贼子,哪怕是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当然知道训练这三百人是为着什么,也知道刘钦想要自己把他们训练成什么样子这些人不会只是朝着刘缵去的,手足相残的闹剧面前,今上不会置之不理,这些人要么永远不动,一旦动用,就是要控制皇宫、挟制今上,或许还要逼他退位,总之是不做不休。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行悖逆之事,但当刘钦话音落下,他就这么答应了,连想也没有想上一下。后来他想,自己该是犹豫的,但是为什么没有呢?但此时他甚至没能生出这个念头,就问刘钦:只有兵,甲杖武器该怎么办?
  刘钦答:明天便到了。
  陆宁远一愣。甲胄刀剑乃是重器,无论私运还是私藏,犯下的都是谋反重罪,刘钦如何得来?刘钦却有意卖关子,也不解释,转而道:这些人听说了你平定翟广、扎破天时的事迹,都对你崇拜得很,今天太晚,你同他们熟悉一下,明日再训练吧。
  陆宁远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刘钦有意推动之下,自己的事在京城里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闻言点点头,把马拴在树上,朝列好的队伍走去,站定脚步之后,一霎时严肃起来。
  刘钦也不出声,只在旁边默默瞧着。他还惦记着同翟广的赌约,还有至今还挂在他卧室墙上的半截披风,本来有意等陆宁远回京之后去他营里住上一日,亲眼瞧瞧他这几月带出来的兵是怎样一番气象,可是变故太多,至今未能成行。
  他等了近一个时辰,天快亮时才同陆宁远一起回府。德叔早等在院里,正急得团团转,见了他便道:出事了!昨夜夏人使者让人杀了,抓到的刺客说是殿下授意的,现在陛下正传您入宫呢!
  第132章
  刘钦思索片刻,没有当即入宫,急命人出府传信。陆宁远似乎是想起前些天刘钦读过蜡丸里的密信之后,对他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他说他为陛下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寿礼,而且陛下不会喜欢一时惊讶不已,问:果真是殿下做的么?
  刘钦也露出惊讶之色,你问刺杀夏使?我么?
  他如此反应,陆宁远马上便知道自己理解错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索性沉默下去,思索起朝中还有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朝中主战派很多,但是在京城公然刺杀夏人派来议和的使者,这等事也没几个人有胆量做,更何况做完之后,非但自己不认,还安到刘钦头上这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隐隐约约,他好像抓到一点头绪,却听刘钦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进宫去,你在家里不要动,天亮了照常当值,别院今天先不去了,等我消息。说完,他不放心地又嘱咐,不论我一时半会儿能不能回来,你都不要轻举妄动,宫里可不比衡阳王府。
  陆宁远应道:是,殿下自己要小心。
  刘钦摇一摇头,登车走了,临走时两团眉头微微拧着,看神情不像往日一般轻松。陆宁远目送他离开,心里却想:宫里固然不比衡阳王府,可要是刘钦在宫里遇见什么危险,又该如何?
  他既不像上一世那般手握重兵、一呼百应,又因废了一只手,武艺也大不如前,但真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得,哪怕是宫禁之中,也要闯上一闯的。
  刘钦进宫,却不是只身前往,而是带了一个人。宫门卫士先前得了口谕,只允许放他一人进去,刘钦同他交涉许久,从刘崇处重新讨了谕旨,才得以两人共同进宫。
  等到面圣的时候,刘钦先进殿,刘崇知道他带了一个生人进来,却也没问,先道:你现在胆子大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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