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如今贼分两路,先打哪个倒也不必纠结。一来扎破天是盟主,先击破他,捷报送入宫中更加好听;二来这两军他都交过手,知道谁更好打,且野战较攻城为易,柿子当然挑软的捏;三来翟广既然暂留城中,说明定有隐情,一时半会未必能走得了,先打翟广,容易放跑扎破天,而先打扎破天,未必不能回头再收拾翟广。计议已定,他便把眼睛盯在了扎破天身上。
  他按兵不动,扎破天果然放松警惕,分头出城的几路人马有暗暗会合之势。邹元瀚令人多方探听,在路上截到扎破天部传令的士兵,问出其中军大旗所在,即刻朝他扑去。
  他这边军马一动,那边扎破天也马上侦知,得知自己所在已经暴露,便传令各路人马会合,暂停急行,预备同他打一场大战。
  他此次出城,要是能毫发无伤地走脱固然是上策,但走不脱时,那也不怕和他老邹打上一架。他和翟广虽然人心隔了两层肚皮,谁也看不见谁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与邹元瀚不打便罢,一旦两边开打,他翟老哥不可能不来帮他的场子,他对官军之恨可不在自己之下。
  他出城之前,便已对周遭地形摸了个一清二楚,借着先行一步的机会,当先占住一个制高处,扎好营寨,等着邹元瀚来。
  邹元瀚果然急匆匆率队赶到,扎破天早已排开阵势,见了他笑眯眯道:老邹,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知道。邹元瀚也是笑模笑样地命人传话过去,你想说,今天是我的死期,是不是?
  扎破天看他有恃无恐的这副模样,心里难免生出了些狐疑,但想邹元瀚一定不知道自己之计,便又放心,连忙命人擂鼓进军。
  果然,两军交上手后,扎破天便发觉邹元瀚带来的人马不多,估计是探听到自己出走的消息后便匆匆赶来,结果和之前一样前后两军相互脱节。上一次他被邹元瀚一路咬着屁股窜逃数日逃到黄州府,沾翟广的光,借邹元瀚前后脱节的功夫很是给了他当头一棒,把他打得是屁滚尿流,只可惜最后差那一口气,没把他杀了,他到现在回回想起来,回回都气得直拍大腿。
  如今邹元瀚又一次犯在他手里,送上门的机会,还能再错失了不成?当即亲自披挂上阵,誓要一举把邹元瀚拿下。
  邹元瀚看出他的意图,在中军帐的椅子上面露出一个冷笑,心里暗暗道:找死。见扎破天举营而出,他一面调动中军迎敌,一面命人赍着令箭令旗往四周而去,自己只在帅旗下端坐不动,饮着酒煞是悠闲。
  过不多时,但见战场周围烟尘滚滚,大有四面合围之势,扎破天一见便知中计,叫道:不好,还有官兵,快退,快退!不再恋战,收拾人马便退。
  原来先前扎破天还没出城时,邹元瀚就想到会有这天,之前岂止是单单按兵不动以麻痹此贼?其实还预留下几支人马,没有随自己中军一起行动,而是在周围秘密行军,专等扎破天中计。不然扎破天见到他人马众多,定是头也不回就跑了,或者坚守不出,哪会像现在这样轻易咬钩?扎破天以为这只是寻常一场遭遇战,却不知这便是二人决战之所,今天自己便要他的性命!
  他这边大军杀出,可那边扎破天也不是全然措手不及。刚才他带人杀入邹元瀚的军阵,期间几度与他的帅帐已只剩下一箭之地,对方却老神在在,非有所倚仗必不可能如此。扎破天与官军交手的次数多了,当即嗅到陷阱气味,留了个心眼,没有冲得太靠前,而是命部将前驱,自己躲在后军当中,有大军护卫。一见伏兵,留人断后,自己当即掉头就跑。
  但邹元瀚此来就是打定了主意非收平寇之功不可,岂会轻易放走他?也急调兵马去追。扎破天自己虽然全身而退,但架不住官兵四面合围,且战且退,连败数阵,越往南去,逃窜之态就越显仓皇。
  邹元瀚当然穷追不舍,下了严令,一个贼也不许放过。但扎破天一阵接着一阵虽然败得狼狈,跑得却并不快,总是走走停停似的,像是想要站稳脚跟,只是被他打得站不住,才不得以拔营再退,一连数日,每日行军竟只有五六十里。
  邹元瀚不知何意,渐渐慎重起来。扎破天有点脑子,不是那种单纯的粗鄙莽夫,他此举如此反常,定是憋着什么坏,只是仓促之间却也想不到。难道他在等什么人?
  那姓陆的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不寻机与这些个流寇头子交战,反而专去找那些虾兵蟹将、山野盗贼的麻烦。不过倒是初见成效,附近小股贼寇销声匿迹,不敢再像之前一样披猖。也因此附近百余里内能成气候的流贼,除了扎破天之外,就是现在正在鹅笼镇的翟广
  等等,不好!
  邹元瀚忽地反应过来,心里生出一个猜测。他收到的消息,是翟广与扎破天已经反目,但事实果真如此么?这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翟广
  他急忙命人仔细探查,谁曾想当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派出去的斥候没出半日就都回来了,不过回来时不是几个完整的人,而是马鞍上挂着的一个个脑袋翟广到了。他已离开了鹅笼镇,距离此地不足百里,而扎破天这几天屡败他手,竟然也是半真半假,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拖住他等翟广来,前后夹击于他!
  扎破天站在半山腰上,在大冷天半裸着上身,把鼓擂得震天响,催促进军。后赶到的翟广和周围士卒各个风尘满面,有人还带着伤,可脸上没有半分疲态,只有那一道道紧盯着他的目光,如闪电一般劈来。
  真正的决战之地,原来是在这里!
  在这一刻,邹元瀚才恍然明白,这些他一向目之为蝼蚁的小贼,聚在一起爬满脚背,一齐张口咬下时,居然也能咬掉人腿。
  一月二十八日,翟广与扎破天部大破官兵,斩首五千,俘虏万余。朝廷任命的平寇主帅,正三品的都指挥使邹元瀚,仅率六百余人走脱,印信令箭全都丢了,几乎是光杆一条进入了刚刚被收复的鹅笼镇,与等在那里的陆宁远会合
  原来翟广在支援路上,一度曾与陆宁远遭遇。那一战结束得十分快,翟广不欲耽搁,伏击他的陆宁远似乎也是浅尝辄止,稍一交手便放他过去。然后,当翟广与扎破天合力击败邹元瀚、准备回鹅笼镇稍事休息,带上先前奔袭出城时来不及带在身上的粮草辎重从容退出黄州府时,却得知早在三天前,陆宁远便借着先前交手时从他那里缴去的小旗,以俘虏骗开鹅笼镇的大门,抢攻进去,重新夺占此城,将他留在城中的少数兵将尽数控制住,一夜间便稳住城中局势。
  翟广闻报,登时大惊。粮草辎重尽予旁人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留在城中的众将士家眷,也落在了陆宁远手里!
  第104章
  几乎是邹元瀚大败后没多久,陆宁远派去的传令兵就到了。
  当时邹元瀚正无头苍蝇般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安身,而身后翟广扎破天等又追击甚急,逼得他进退失据,听陆宁远居然收复了鹅笼镇,大喜过望,忙收拾残兵往那里去。
  但他新败之后,士气已难收拾,仅存的这六百来人虽然大多都是他的私兵,却几乎是触敌即溃,只是仅能保得他这一条性命而已,至于什么找寻战机、接敌迎敌、更甚至于反败为胜的事,那都不必提了。要不是陆宁远出城接应,他能不能活着都还两说。
  而若是问他感不感激陆宁远,在刚见到他的传令兵,见他在自己眼前打开一条活路的那一刻,他心里面是感激的,便如溺水之人抓到根救命稻草,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但往那边去的一路上,他渐渐回过味来,忽然想,陆宁远既然就在附近,也遭遇了翟广的兵马,知道翟广要奔着自己而来,为什么不在那里截住翟广,而是放他过去,害自己被两路夹攻?
  莫非陆宁远是故意袖手旁观,看他战败,然后自己去取收复鹅笼镇这现成的大功?
  作壁上观,收渔翁之利这事他自己也曾做过,知道这乃是人之常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之前当涂县外那战,陆宁远也是苦主之一,他想要挟私报复,不趁现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越想便越觉着是这个理。
  因此等进城之时,他心里实已是怒不可遏,只是兵马太少,只剩下区区几百人,还都是惊弓之鸟,兵不强马不壮,进了陆宁远三千人的营中,和之前相比,竟然上下颠倒了过来。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强自忍耐下去,没有即时发作,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陆宁远并未设宴为他压惊,竟然连装都不装了,清点上了他的兵马器械。邹元瀚心道我虽然一时龙困浅滩,到好歹也是朝廷堂堂正三品的都指挥使,哪轮得上你越俎代庖,反过来查上我的账了?当即撂下脸道:陆副守备未免太僭越了!我这些人虽然一时战败,那也都是朝廷的兵马,你就是想一口吞了,也得看朝廷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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