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没让他困惑太久,正当他准备往北突围,暂时同翟广拉开些距离,寻个宽阔处作战时,就发现往北的路让人堵死了,看装束都是雍军,可他们既不来支援,也不让路,只死死扼住出口,看来是故意要让他与翟广斗个你死我活。刘钦心里隐隐猜到什么,着人去探,得知来人乃是邹元瀚,暗道了一声:果然如此!
那邹元瀚与陈执中过从甚密,自然与刘缵关系不浅,上一世便充当他的鹰犬,这辈子也没理由例外。
只一瞬间的功夫,刘钦马上便想到,翟广会出现在这里,是邹元瀚的安排。而邹元瀚此来,定是要想方设法将自己置于死地的。
若是只有一个翟广,他当然不怕,就是人数再少,凭他手下这些百战之兵,对付这些连件像样兵器都没有的泥腿子总不是问题。要是只有邹元瀚,那也没有关系,现在毕竟是在雍国地界,邹元瀚就是拥兵百万,但只要没把握把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灭口,就不敢对他动刀动枪。
可现在偏偏他俩都在,邹元瀚只要坐山观虎斗,把他和这些流寇一起困在这里,把翟广逼到绝路,同自己做困兽之斗,到时候自己死了,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说不准自己一时不死,他还会借着支援为名,引军上前,借机向自己放一二冷箭。到时候他既替刘缵杀了自己,又能收取歼灭流寇的全功,至于害死自己的责任,他有战功在身,又有刘缵保他,没几年就又能东山再起,于他而言,实在是怪稳赚不赔的买卖。
刘钦想到此处,一时冷笑,但下一刻便筹谋起脱身之计。陆宁远说要去搬邹元瀚的救兵,刘钦不好对他解释,只让他不必白费功夫,但见陆宁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好让他去了。
等他走后,翟广反扑更甚,李椹劝道:殿下下马,与臣换一换吧!
刘钦明白他的意思,稍一犹豫,也不推辞,跳下马站在李椹旁边。
他事先做的准备当中,除去那三辆车外,还包括提前就换好了普通军士的衣服,除非特意记住他脸,不然绝不会在数百人中一眼瞧出他的身份。
恶战之时,一度与翟广相距不足十步,李椹担忧翟广会突然发难,为保刘钦不失,便装作自己是他的长官,对他又是鞭笞、又是叱骂。翟广果然把刘钦当做寻常兵士,对他没怎么上心,但却把李椹抓了去,却是后话。
后来陆宁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当真拉来援军,一瞬间便扭转了战局。只是这些援军于刘钦而言,与其说是久旱逢甘霖,倒不如说是引狼入室。翟广是当真节节败退了,但没过多久,刘钦身上一痛,果然中了支冷箭。
之前听为了做戏做像,他里面未着软甲,不然被李椹拿鞭子抽在身上时就已经露馅了。但如此一来,他身上几乎全无保护,让箭射在身上,登时吃不太住,况且现在正值混战,谁也顾不上谁,既然已经有了第一箭,就说明邹元瀚军中有识得自己的人,那么不知何时还会从某处射来第二、第三箭。
他不敢托大,索性脱了官军军服,从地上死人身上扒下件衣服,同那些流寇一道趁乱突围出去了。
他突围之后不久,忽然有一道逃跑的流寇拉住他。
刘钦一惊,下一刻已准备好拔刀灭口了,只可惜刚才为了装得像些,特意把刀扔在了战团里面。
幸好对方是见他受伤,要替他包扎上伤口再跑,说不然他一会儿就跑不动了不说,地上有血,还会留下踪迹,一听便是时常被打得到处逃窜,已经颇有心得。
刘钦才稍稍放松几分戒备,谁知在给他包扎的功夫,那人忽然问起他是哪哨的,说看他面孔发生,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他。
刘钦知道翟广手底下有个叫景山的大将,于是便说出他的名字,那人啊了一声,瞧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羡慕,想要多问什么,刘钦只把脸一冷,那人便没开口。
刘钦怕同行的时间久了会出纰漏,跟他们一起跑了一阵,渐渐落在后面,最后趁人没发现,终于寻了个机会脱身。
他知道附近就是当涂县城,但担忧城里耳目众多,他孤身一人恐遭不测,不敢贸然现身,只得在城外想法隐匿身形,期望陆宁远他们能找到自己,或者自己能碰上他们,顺便观望形势。
可一直到了傍晚,他饿得饥肠辘辘,仍没碰见半个自己人,反而遇见过几队不认识的官兵,同他们周旋一阵,已是筋疲力尽,只得找个地方先歇歇脚,看见不远处有座破庙,便悄悄靠近,站在窗边斜觑着里面,借着最后一点暮光确认没人后,伸手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轻声走进庙里,四面又张望一阵,终于放心,怕一会儿再有别人进来,于是寻了块大石头从里面顶住了门。这时间他已经不指望能找到什么东西吃,只想着歇息一晚,养好些精神明早再计较,见正前方有座怒目圆睁的钟馗像,泥像下面有些茅草,便走上前去。
但靠近之后,他忽然瞥见泥像脚边好像有道影子轻轻一闪,很细微,但他长于射术,视力甚佳,加上孤身在此,戒备非常,那一下便没逃过他的眼睛。
他心里有了提防,脚步不顿,又往前走,忽然,泥像后面响起一道风声,刘钦闪身一躲,便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胳膊飞到身后,落在地上,当啷一道铜声。
他两步抢上前,便见泥像后面半靠着一人,一只手还朝他伸着,暮色当中只能隐约瞧见两只发亮的眼睛,还有右脸上一道长疤,不是翟广是谁?
下一刻刘钦便听见他粗重的喘气声,看来刚才那一掷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一直到刘钦向后退出几步,在地上摸到把刀攥在手里,他也没能再动上一下。
翟广靠在泥像上对他道:我记得你,你是刚才被长官鞭打的那个士兵。
刘钦惊讶于他只一面就记住自己,却也没答这话,握着刀朝他走出两步。
他不知道翟广为何也与手下失散,流落此处,但知道此地只有自己二人,他伤势轻比翟广要轻上许多,翟广又失了兵器,唯一的刀在他那里,此刻他想杀翟广,实在轻而易举。
日后肆虐数省,朝廷用上好几年的功夫,花了那么多的银子都无法彻底剿除的流寇头目,现在只要自己一刀砍下,就能轻易结果他的性命。
要下手么?
电光石火的功夫,刘钦心中却冒出一个念头:算算时间,与夏人议和在即,要是不闹出点动静,自己如何能再握有兵权?
留翟广一命,比现在就杀他更加划算。日后寻个机会,让陆宁远外出平叛,未尝不是一个突破口。
上一世时他对各省官员各怀心思,剿匪谁都不肯当真出力同样极为不满,可是轮到自己,竟然倒也同样毫不犹豫就决定留翟广性命。
他自嘲一笑,稍稍按了按刀,正要对翟广说些什么,却听门口传来动静,恐怕是官军追来,心道不好,四顾没有藏身之地,只得闪身同样躲在钟馗像后,几乎贴在翟广身上,冀此隐匿身形,希望外面的人看不到自己。
泥像后面传来推门的响动,外面的人推门不开,大声喊道:过来,里面有人!
刘钦暗叫不好。
他这时才明白翟广先进到庙里,却不找东西抵门的缘故,暗道不愧是亡命之徒,果然经验老到,自己竟事先全没想到此处。
可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他看了翟广一眼,对他使个眼色,不知他看懂没有,然后趁着官兵推门未开的功夫,放轻了脚步几下跑到门口,背身靠在门边。
翟广似乎是明白了他的用意,从钟馗像后稍稍露出几分身形。官兵把门卸下,冲入进来,瞧见他半个肩膀,叫道:人在前面!往前便跑。
刘钦早从门缝间偷眼瞧见这伙人人数不多,只要能把他们无声无息地杀了,不吸引来旁人,就能平稳过关。因此不急着动手,把人放入进来,奋力扔出手中钢刀,先掷死留在门外放风的一人,然后两步上前,扣住落在最后那人的手腕,向后一掰,把他的刀夺在手里,顺势砍死了他。
这时前面的人听见动静,有两个回身来战。刘钦抓起一把香灰,撒在一人眼里,却一时没再乘胜追击,反而是趁他手忙脚乱、无力攻击自己的瞬间先与另一个交起手来,只数合就将他杀了,然后才回身砍翻了这人。这人刚刚睁开眼睛,见刘钦欺上前来,不及反应,便顷刻毙命。
此时只剩下最后一个,他走在最前面,这会儿正好瞧见翟广,低呼一声,认出他来,就要杀他,却没理会刘钦。刘钦马上知道,这人是追击翟广而来的,并不认识自己,此时他要是转身就跑,那人绝不会追,但只一瞬间过后,便抢上前去,从后面一刀结果了他。
兔起鹘落的功夫,庙里庙外已横下五具尸体。刘钦踢开趴在翟广腿上的官兵,弯腰从翟广腰间摸到刀鞘扯下来,将钢刀在袖子上正反擦过两下,收进鞘里,挂在自己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