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这幽默有点不分场合的突如其来,但当真有人笑出来,笑声过后,气氛轻松多了,大家甚至有闲心说起闲话。憋屈到这个地步,真走到绝路上,反而让人有种舒了口气的轻松畅快,左右是时日曷丧,与汝偕亡。
  陆宁远睡了那么一觉,又吃过东西,有了几分力气,没要人扶,自己站了起来,慢慢往帐外走。
  张大龙刚好坐在把门,见他经过,下意识让了一让,随后才觉出不对,你干啥去?
  陆宁远答:我去找熊文寿。
  张大龙睁大了眼睛,大声问:啥?
  陆宁远掀开帘子,外面的寒风卷着细雪飞进来,我再去试试。只要还剩下人,就有办法。声音未落,已被帘子隔在外面,留下帐后诸人面面相觑。
  李椹苦笑着摊了摊手,对他所为并不认同,但心中的判断反而更加坚定几分。
  果然,陆宁远又碰壁而回,就连让自己被放出去,带到熊文寿身边都用了足足两个时辰,结果自不必说。对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熊文寿只是不听,要不是也通兵道,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真恨不能样样都跟他说的反着来。
  之后几天时间里,他们这二十来人都不被允许离开大帐太远,陆宁远更是不可走出半步。外面的消息不断传来,要么是夏人攻击了几次,熊文寿如何应对,又有多少死伤,要么是哪一营发生哗变,幸好发现得早,提早扑灭,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总之坏消息的时候多,好消息的时候少,谈论起时,张大龙总免不了幸灾乐祸的语气。
  陆宁远既不阻止,也不附和,只是沉默着,在帐里一圈圈地踱步。帐里挤满了人,落脚的地方不多,他每每腾挪不了几步就要转身,就在众人眼前不停转来转去,像是笼子里的兽,即便已经一天多没有水喝,粮食也只给了一点,也一走就是半天不停。
  转折发生在第四天。上午时夏人忽然抽调走了部分兵马,不知道去了哪里,到了下午又调走一部分,土垒的压力霍然而轻。
  张大龙在营里朋友众多,好几个人都买通了守卫,偷偷给他传递消息,他得知之后,也不藏私,马上又带回来给帐里众人。讲这话时,陆宁远正在踱步,闻言顿住脚,笃定地下了判断,殿下带兵回援了。
  李椹嘴角全起了皮,正找了个角落坐下,一遍遍舔舐着,闻言惊讶地睁了睁眼睛,想说什么,喉咙却嘶哑了,咳、咔连咳几声,话就没说出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人闯进帐来,不由分说,扯了陆宁远就往外走,快,指挥使叫你!
  第34章
  狄吾一天两次调兵,一路是因为从解定方处派来的援军离这里已只剩下一日路程,不得不分兵抵挡,就算不能将其全歼,或是远远赶走,至少也要拦住他们,不使太过靠近睢州,分割战场;另一路则是因为刘钦。
  他营里养了数个智囊,雍人夏人都有,没有一个认为刘钦会去而复返。而强攻商丘,代价实在太大。那里非但比睢州更加城高池深,而且守军还多了不少,秦良弼那块骨头也比这个熊文寿更难啃几分,因此他无奈之下,只有把气全都撒在睢州这里。
  可谁知峰回路转,有天夜里,一个雍人投营,自称是小太子的亲卫士兵,来给他们通风报信。按他的说法,刘钦不日就要从商丘借来援兵,亲自带兵折返。
  狄吾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着人拷问一番,那人始终不曾改口,前后也没有矛盾之处,这下倒让人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狄吾围攻睢州,毕竟是深入雍境,再是轻蔑,对周围也少不了要提防几分,在秦良弼营里当然也有眼睛。没出两日,秦良弼拔营的消息就传来,一道来的,还有刘钦也在营里的消息。
  他吃了一惊,随后后悔不迭。要知道以两地间的路程,探马赍信而来,顶多比雍军快出三日,他收到报信时,雍军已在半路上,即便马上就派出人马沿路设伏也来不及了。
  要是两天前他刚收到那个雍人报信时就行动,腾挪的还大一点,但对那人的话,他当时就只信了一半。小太子被他围攻两月,好容易屁滚尿流地逃出生天,只怕这辈子听见他名字都要绕道走,要说他还敢回来,那也太匪夷所思,他压根就不相信。
  于是两天的时间里,他便没有理会正从东面赶来的人马,反而加紧了对熊文寿的攻势,打算先破军、再破城。谁知土垒还没攻破,就连出变故。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派兵伏击小太子,估计收效甚微,可放任不管,又实在不能甘心。几次犹豫之后,他最终决定派出一队轻骑前去埋伏,能杀了刘钦抑或生擒最好,如果不能,拖住一会儿是一会儿罢。
  都是带兵之人,狄吾哪里会不知道,一旦援军到来,土垒上的、睢州城里的雍兵就要发疯一般往外冲,前后夹击于他?
  城里只剩下一点人,他倒不放在心上,土垒上的雍兵虽然断水了足足几日,但难保身上没有存水,战力未必下降太多,况且这一路人不算少,实在不能小觑,因此务必提前吞下他们,进入睢州城补给一番,再破秦良弼的援军。
  他搬来还剩下的所有大炮,对土垒连番轰击,恨不能将它夷为平地。可连日攻城,火药早不剩下多少,加上雍军已有防备,事先挖掘了堑壕,见他打炮就藏进去躲避。等他派兵进攻时,浓烟遮掩下原本静悄悄的山上,数不清的雍军又从各条壕沟间忽然钻出来,结成一个他从没见过的阵型,几个人举着盾牌抱成一个个团,仰攻的夏人离着远时,盾牌稍稍错开口子,弓箭手露头射箭,等他们冒着箭雨逼近,这些人就又缩了头,从盔甲缝隙里忽然捅出一杆杆长枪,又或是甩出钩锁,时时伤人,一时但听惨叫盈野,好容易爬上去的夏人乌泱泱倒了一片。
  狄吾对雍军摆出的这个阵型只觉陌生不已,像是狗咬刺猬,全没有下口处,见时间一点点过去,但土垒始终拿不下来,刘钦与秦良弼的援军又随时可到,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头顶上流出了几道热汗。
  他心急如焚,失了常度,在中军帐里大声咆哮,拿马鞭把桌上的东西全都甩到地上,逼着几个都统全都立了军令状,拿不下土垒就提头来见。几个都统不敢不用命,身先士卒,带领全营冲在最前面,想要以力硬破雍军这个怪阵。
  几个死士仗着勇武,让人掩护着自己,一点点逼上去,奋力挥起铁锤,猛地砸下,但听咚隆隆一串巨响,几面盾牌连同后面的人被一齐劈成两半。
  剩下还活着的几个雍人没了盾牌掩护,按说只剩下让人宰割的份,但他们也不恋战,借着盔甲轻便,一眨眼的功夫就跳进壕沟跑开了,躲进另外的盾牌堆里。盾牌一张一合,把他们纳进去,简直就像水滴入海。
  几个冲到最前的夏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忽然被什么勾住,扭头一看,肩膀、腰腹、大腿处各有几只铁爪钩在铠甲上面,铁爪后面连着绳索,绳索尽头延伸进盾牌缝里。有人眼疾手快,挥刀砍断绳索,有人反应稍慢,下手不及,几条铁锁一齐用力,将人拽倒,拖到盾牌堆旁,当即乱刀劈死。
  熊文寿站在山顶看着这一切,不禁大喜过望,看了看站在一旁不住挥动令旗的陆宁远,知道这最后关头将指挥权交给他还是赌对了,一时半是庆幸,半是怅然。
  忽然,远处传来金鼓声,一面火红色的大旗从天边扬起,他精神一振,与陆宁远同时道:来了!
  来人正是刘钦。
  先前他收到睢州失守的消息,仓促间无从判断真假,但只稍一犹豫,当即决定还是如约回来,无论城池还在不在,人肯定没有死绝,只要还剩下一个,就不能够坐视不理。
  后来遭遇夏人伏兵,人数不多,他更是愈发坚信睢州城外一定还在交战,轻骑兼程,总算赶上。当下大张旗鼓,鼓噪进军,更又打出数面太子旌帜,既是威吓夏人,乱其军心,也是让土垒上的与城中雍人知道自己回来了。
  果然,一见到他的旗号,两地雍军全都振奋非常。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被抛弃的,原来自己不是在困守孤城,听天由命,太子回来了,回来救他们,带着援军呼应他们来了!
  再看那些夏人,刚刚还在披猖,现在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却露出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原来他们也有怕的,也有算计不到。这么想着,腰杆霎时硬了,熊文寿振臂一呼,冲啊!原本困顿不堪的雍军忽然间勇悍非常,压着已经登上土垒的夏军反攻出去。
  另一边,睢州城上,周章心中惊讶实不下于狄吾、熊文寿几人。
  那日他借刘钦逼熊文寿去救陆宁远,可对刘钦还会回来,其实心里并不十分有底。但眼见此景,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打开城门,亲自带领守城士兵和临时招募的丁壮杀出城去,与刘钦、熊文寿军合力夹击狄吾。
  狄吾见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掐着熊文寿的手按不住,另外两面也受了敌,不免焦头烂额,但越是这样,就越是撑起架子,恨恨道:不过是雍人,来得再多也是雍人,我杀他们,便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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