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断了带的人字拖要拍,煎糊的荷包蛋要拍,就连下雨天窗台上迷路的蜗牛也要拍。
那些不加修饰的瞬间,带着生活最本真的毛边,在屏幕上雀跃。
可这卷生动的胶片突然断了带。
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立夏那天,是半杯融化了的冰淇淋,配文只有个模糊的太阳表情。
是长大了吗?
还是被逼着长大了。
凌晨两点,月光在窗帘缝隙间游移。谢久盯着手机屏幕,对话框里的文字删了又写,修修补补。
我欣赏你的鲜活与热情。
删掉,太客套。
白天亲你,实在是下意识的本能。
删掉,太伤人。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又落,最后只剩一句干巴巴的。
我想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发送键迟迟按不下去。
她忽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三十多岁的人了,倒像个初尝情事的小姑娘似的,在这里患得患失。说出去怕是令人要笑掉大牙。
可胸腔里那股莫名奇妙的酸胀感骗不了人。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点了发送。
*
酒吧里的灯光昏黄暧昧,掺了粉紫的暧昧光晕。像一杯馋了威士忌的玫瑰酒,懒懒泼在周疏意的侧脸上。
她正倚着吧台,在轻柔的音乐里说笑话,把几个常客逗得前仰后合。
周周,喜欢这杯初吻的话,记得给个好评哦!
好评我能有啥好处。
我的飞吻。
不要。
那就老板的大嘴巴子。
大家哄笑成一团。
聊得正欢,周疏意手机亮了。
她低头瞥了一眼,嘴角的笑意便像被冻住了似的,凝在脸上,半晌没化开。
哟,相好的来短信了?
旁边的客人瞧出端倪,笑嘻嘻地打趣。
她睫毛一颤,立刻抬起脸,嘴角重新弯起。可那笑意却有些木,虚虚地浮在面上,没渗进眼底。
少造谣,她冷哼一声,我还是单身。
酒吧的灯光暗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几盏昏黄的壁灯勉强撑着场面。
午夜一过,工作日的人潮散得格外快,方才还喧嚣的卡座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几杯残留在桌上的酒杯,冰块都已经融化,默默渗着水。
周疏意倚在吧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神虚虚地落在某处,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似的,眸光都比往常淡了几分。
落在婧婧眼里,有些稀奇。
这姑娘平时可是兴致昂扬,每天上班都跟打鸡血一样。
她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苏乔,压低声音道。
你看她,从刚才起就不对劲,跟丢了魂似的。
苏乔正洗玻璃杯,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眼皮都没抬。
谁知道她。
她的声音像是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冒着丝丝冷气。
婧婧侧过脸打量她,眼神也有点怪。
哟,你这语气,怎么听着比她还不对劲?
苏乔把擦好的杯子重重搁在架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没有啊。
她嘴角绷得紧紧的,连带着下颌线都显得格外锋利。
婧婧眯起眼睛,深思半晌,忽然哦了一声。
你俩该不会是来月经了吧?我来月经就这样。
苏乔转身拉开冰柜,哗啦啦抓出几支冰淇淋,塑料包装在她手里咯吱作响。
她挤出一个夸张的笑脸,举起冰淇淋,声音照旧冷漠。
我简单澄清两句。
婧婧看着那堆冰淇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笑骂道。
祖宗,求你别再买了行不行?冰柜都要被你塞爆炸了!以后我的冰块放你头顶上去吗?
再买个柜呗,多大点事。
酒吧打烊时分,灯光倦怠地暗了下来。周疏意机械地擦拭着吧台,抹布在木质台面上划出湿漉漉的痕迹。她的动作很重,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忽然,手臂被人轻轻戳了两下。
转头时,苏乔就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支巧克力甜筒。
吃不吃?
周疏意别过脸去:不用了,谢谢。
吃甜食心情会变好点。苏乔固执地又往前递了递。
不知怎的,这句话突然就刺中了周疏意。
她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我根本就不爱吃甜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自以为是对我好了?
话音未落,空气就凝固了。
那只举着甜筒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周疏意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说出去的那一秒她便后悔,可是话已经收不回了。
苏乔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收回手,转身往外走。她的背影在昏灯下显得有些单薄,推门时,一阵冷风吹了过来。周疏意心底有些闷。
正要离开的婧婧目睹了这一幕,在门口迟疑地停下脚步。
她看了看苏乔远去的背影,又回头望向呆立原地的周疏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阿意,我先回去了。婧婧的声音很轻,你注意安全。
嗯,拜拜。
周疏意下意识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不用看镜子她也知道,肯定很丑。
婧婧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整个酒吧彻底安静下来。
周疏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吧台的射灯将她的影子照得很亮,轮廓分明。
她望着那个影子,默默把灯都关了,转身踩着月光去后门拿包。
后门的走廊幽暗狭长,安全出口的绿光在水泥地上洇出一片惨淡。
周疏意推门而出时,猝不及防撞见一团蜷缩的影子,惊得后退半步。
走近了才看清是苏乔。
小小一团抱着膝盖坐在消防楼梯的台阶上,安静得几乎诡异,对周疏意的惊呼也毫无反应。
周疏意有点犹豫要不要绕过她直接走开。
在心底挣扎了两秒,还是走了过去。
大晚上,你在这干嘛啊?
不干嘛。
她的声音很小,跟平时咋咋呼呼指使人的时候不太一样。
周疏意皱了皱眉,弯腰凑近她。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柔软的弧线。
你有点不对劲。
没有。
有。
走廊太暗,她看不清苏乔的表情,但那个带着明显鼻音的回答骗不了人。
她怔了一怔,试探地问:你哭了?
没有。这次回答得更快了,尾音都微微发颤。
周疏意没再追问,蹲下身开始翻找背包。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好一会儿才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
拿着。她递过去,指尖碰到苏乔冰凉的手背。
下一秒,压抑的抽泣突然爆发成呜咽。突如其来的哭声像决堤的水,在黑暗的走廊里肆意流淌。
周疏意愣了,一时手足无措,只能蹲着听她哭。
她笨拙地伸手,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脊。
哎呀别哭别哭,怎么了嘛?
你连尝都没尝!苏乔抽噎着举起那支早已融化的甜筒,这是很好吃的冰淇淋
周疏意被惊得好一阵才回神,是这个呀,多大点事,犯得着哭嘛。
就大!就是很大的事!苏乔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执拗,这是最好吃的一个,巧克力味的,就只有这一支了。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那你爱吃你自己吃呗,干嘛给我。
我看你心情不好才给你的
苏乔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融化的冰淇淋混着泪水滴在地上,呜呜呜好心当做驴肝肺,你还要凶我
她的哭声像只受伤的小兽,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周疏意突然觉得心口被什么揪了一下,酸酸涨涨。
她蹲下身,用拇指轻轻抹去苏乔脸上的泪痕,结果蹭了一手的巧克力。
好嘛,明天我赔你行吗?
买不到了,苏乔抽抽搭搭地说,这都是我抢来的,那家店每天限量二十支。
周疏意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乱七八糟的人,突然想起前两天她打人时可不是这个姿态。
莫名有点搞笑。
那我去再给你抢。周疏意站起身,顺手把苏乔也拉起来,明天几点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