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抱膝而坐,直至黄昏没去,月上林梢,绿竹林寂寂无声,我盯着眼前的虚空,鼻尖一酸,默默落下泪来。
  事到如今,我还是什么都留不住么。
  细细想来,从童年开始,我好像一直都在失去,失去爹爹,失去娘亲,后来好不容易和师姐在一起,却美景不长,两人一别十六载。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很特殊的人,加之从小被人夸赞有天赋,始终认为自己一定能做点什么。可是眼看着这些年过去,亲情,我家破人亡,友情,我背井离乡后,便再没见过那些玩伴,爱情,我柳暗花明,并无一村,说来说去,自己到头来终成了一个两手空空之人。这颗心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后迅速苍老下去。无可奈何,无可奈何的事还少么?残雪凝辉冷画屏,残雪凝辉冷画屏,多少无可奈何的事,就这样随风逝去了?我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该比别人多得到一分呢?
  实在是天真至极!
  我突然想到,那个蒙面人,或许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画还给我,正如,师姐在十六年前为了救我,便将性命留在了巫医谷,一命换一命,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过了十六年我才想的明白?师姐自知我决不肯独活,因此才骗我等她十六年。燕凌川啊燕凌川!她待你如此情深意重,怎么到今日还不明白她的心意?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龙儿啊龙儿,纵然你想让我在时间中将你淡忘,可是这份深情又岂是说忘就忘?你当燕凌川真是那薄情寡义之人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呵!苏东坡是十年生死两茫茫,我和你却是已相隔一十六年了,他尚有个孤坟,知道爱妻埋骨之所,而我,而我却连你葬身何处也不自知!忽然又想起这词的下半阙: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不由得心中大恸:而我,而我,竟连梦也做不到一个!
  猛地里坐起,枯木龙吟已搭在膝上,我十指挥动,奏起了《越人歌》,这首曲子是长风玉所留古琴谱中最为伤情的一曲,奏罢,绿竹林中,修竹尽已折断,断竹落叶,寒风过处,目之所及尽是凄清萧瑟。我抚摸着那翠竹身上的刻痕,垂泪道:十六年后,在此重会,珍重万千,勿失信约!师姐啊师姐!是你亲手刻下的字,怎么你不守信约?这几句话发自肺腑,但听得群山响应,四周山峰都传来:怎么你不守信约?怎么你不守信约?不守信约......不守信约......我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心下万念俱灰,想到:师姐既已在十六年前便即逝世,我多活这十六年实在无谓之至。望着竹林深处,只见浓雾缭绕,片片竹叶飞舞乱转,喃喃道:师姐,这十六年中,难道你真的不怕寂寞吗?我这就去陪你。席地而坐,左掌挥出。
  只是这一次,对准的却是自己。
  然而,这一掌终究没有挥下,或者说,被暗器打断了,我睁开眼,疑惑地翻开手心,顿时石化在了原地
  灵犀玉!
  哈,原来姓燕的是一个等不到结果就想以死来逃避的胆小鬼么!这冷哼声极其熟悉,正是那日的盗画之人!我站起身,道:阁下请现身罢!这般鬼鬼祟祟不肯露出真面目,究竟谁才是那胆小之人呢?那人道:好哇,这丫头果然诡辩多端,龙儿,我看你还是继续陪我在巫医谷中住着罢!听到那两个字,心中蓦地掀起了滔天巨浪,几乎将手中的玉给捏碎!我浑身颤抖着,目光紧锁着来人的方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我还想再上前几步,可不知怎么,脚下竟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既像是一声轻叹,又像是一个回应,那道人影在我的眼中浮现,越发的清晰,我看着她,犹如置身于一处无声之所,我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平静而顽固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小川。她重复道。
  我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我终于又见到了她的人。
  而在这一瞬间,世间万事万物都已经停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我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了这个从竹林深处走出来的人。雪肤依然,花貌如昨,正是我十六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萦之人。
  可我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川......小川......那人一只手抚上我的面颊,眼中早已泪水盈眶。
  师姐。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一十六年来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称呼,但是她却像听见一般,道:是我。
  经历了十六载风霜,十六载雨雪,以及十六载的夜不成寐,这个人终于是活生生地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总算又与她重逢。
  这张脸在我的想象中已不知出现过多少遍,可终究只是镜花水月,每当我伸出手去,那个影子就如同云烟飘散开来。而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茫茫夜色,独自颤抖,心碎,直到东方既白。可是纵然等到天亮,也只有继续痛苦,继续流泪。
  现在,她就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又如何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幻象?
  她低头,打开我的手掌,此刻那只手心已是鲜血斑驳,我的指甲不知何时已深深嵌入了掌心之中,那枚灵犀玉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地躺在我的手中。
  很痛,那便不该是幻觉吧?
  我凝视着她。憔悴,苍白,眼神却依旧是那样的温柔。温柔到令人心碎。这双眼睛,只要瞧上一眼,终身便不能忘记!
  这十六年,她过得显然并不比我轻松。
  你帮我戴上它。那人轻轻握住我的手道。
  我依言为她戴好那枚玉坠,她反手将我的手握在她手心,道:小川,你心里......很不痛快罢?
  我还未张嘴,眼泪却已坠下,呜呜咽咽道:你怎么才来......我......我等了你这么久,这么久......她端目凝视,说道:是,是我不好,我让你等的太久了。
  一旁之人突然轻轻咳嗽起来。
  师姐脸上泛起红晕,抬手为我擦干眼泪,柔声道:小川,来,见过苍黎长老。我的注意力还盯在她身上,只是机械地跟着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那老婆婆笑骂道:我难道是老虎狮子不成?你再过来一点,让我看看你。
  我看着那老婆婆,道:是你盗走了我的画,还不由分说要我拿扶光珠来换。苍黎长老大笑一声,道:是我没错。这是谷主给你的三个考验之一,我知道你心中不服,可这是命令,老婆子也没有办法。我疑惑地看向师姐,道:三个考验?什么考验?
  师姐咬着嘴唇,道:是......是我娘亲给你的三个考验,如果你在十六年内完成,那么,她便准许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一怔,问道:娘亲?
  师姐微微颔首,道:小川,原来我的妈妈还活着,那日便是她用续心蛊救了你性命。我沉默半晌,道:也就是现任的巫医谷谷主?师姐道:没错。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先回谷,我路上慢慢讲给你听。
  师姐牵着我的手,将十六年前的约定慢慢告诉了我。那日,师姐跟着谷中弟子回去后,发现了现任的巫医谷谷主居然是自己的娘亲,蝉衣告诉她,二十年前自己被老谷主带回,本已奄奄一息的她被老谷主用一种名为续心的药蛊生生救回了一命,老谷主去世后,她便登上了谷主之位,蝉衣在谷中郁郁寡欢二十年,阴差阳错之下竟与自己亲生女儿重逢,她告诉师姐,自己愿意救我,但是要师姐留在她身边。师姐没有答应,而是潜入深潭为我找扶光珠,只可惜机缘未够,我又命悬一线,情急之下师姐只好答允自己的母亲留在巫医谷,蝉衣见师姐伤心欲绝,心肠一软,便提出了三个条件,若是我能够全部做到,那么她便放师姐出谷。
  哪三个条件?我问道。师姐递过棉布巾,道:你先把身子洗干净,沐浴完了我自然告诉你。我道:这木桶里的水粘粘乎乎,还有一股子药味儿,我不喜欢。师姐道:你这些年风餐露宿,饶是内力精纯,身子也落下了亏欠,白日里你又潜入寒潭取珠,若是不尽快将寒气逼出你体内,日后才麻烦呢。我笑道:师姐,看来我以后生病再也不用你背着我下山去找郎中了,只要你帮我瞧一瞧就好了。师姐啐道:惯会耍贫嘴,苍黎长老对你的评价我瞧是中肯极了。我轻哼一声,道:那老婆婆,脾气古怪的紧,师姐你以后不准理她。师姐无奈一笑,道:又说孩子气的话了,水要凉了,洗好了就出来吧。
  我哦了一声,扭捏道:你,你转过去。师姐转过头,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极了。这水,我倒哪儿?我问道。师姐见我穿好衣服,道:这木桶下有一个出水口,你把金属片拨开,水就会顺着浴房下的地沟流走。我好奇道:这倒是实用得紧,赶明儿回家我也这样弄一下。师姐笑道:你才来就想着走的么?我嘿嘿一笑,道:师姐,你还没告诉我那三个考验呢。师姐这才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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