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老婆婆道:你有心上人?我道:是的,只不过现下我与她暂时分离了,这张琴往日里便是她闲来解闷时的东西。老婆婆又哼了一声,道:不送便不送,那你可会弹?我点点头,说道:多少会一点。老婆婆道:老婆子救你一命,你离去前为老婆子弹奏一曲,就当药钱了。我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个古怪的老婆婆,谁知她又恶声恶气道:你不想便算了,老婆子也没强求。我忙道:怎么会,我是在想弹一曲什么比较合适。老婆婆道:捡一首你擅长的罢。
老婆婆为我清理开桌上空间,我吐出一口浊气,抚琴入定,十指开始挥动起来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
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
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
我心则夷。
一曲奏罢,我缓缓睁开眼,这首曲子是我在那长风玉的古琴谱上找到的,也是我最为中意的一首,我曾对着空山,对着林海一遍又一遍地弹奏,不知疲倦,只求能够一缓心中的相思之情。如今又来到南疆,明知师姐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可是却偏偏寻她不到,心中更是刺痛无比,是以演奏出来更添几缕萧瑟哀愁之意,那老婆婆静静地坐在一旁,整个人似乎凝固住了一般,我轻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我弯腰抱拳,道:婆婆,我走了,您保重身体,明年的此时若是有缘,燕凌川还会带着琴来看您。老婆婆没有转过头来,只是道:出门左转,第三棵树,你采几片叶子含在嘴里,能解巫医谷的瘴气之毒。
回到中原,已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这才惊觉自己一走竟是三个月,可是天地茫茫,我又该何去何从?索性不如再去找神雕,行了几日,来到那处山谷,神雕听见动静,奔了出来,我喜道:雕兄,别来无恙,我回来了。那神雕低鸣三声,什为亲切,不料神雕这时咬住我的衣衫,拉我向东。我心生奇怪:雕兄往日什是解事,何以此刻却如此固执?苦在言语不通,只得跟着它向东。神雕见我跟来,便放开口不再拉我衣衫,但只要我转身回去,便咬住我衫角不放。我心想:雕兄至为神异,拉我向东,必有深意,我跟它前往便是了。跟着神雕,直往东而去。一路随着神雕疾驰。只两个月间,已抵东海之滨。
我站在海边石上,远眺茫茫大海,眼见波涛汹涌,心中忧喜交集。过不多时,耳听得远潮隆隆,声如闷雷,连续不断。海边潮汐有信,每日子午两时各涨一次,这时红日当空,又是涨潮之时。潮声愈来愈响,轰轰发发,便如千万只马蹄同时敲打地面一般,但见一条白线向着海岸急冲而来,这股声势,比之雷震电轰更为厉害。我见天地间竟有如斯之威,忽的心有所感,坐在岸边一块礁石上,将枯木龙吟从背上取下,沉心感应着浪涛起伏,以剑意入琴,十指挥动起来,似此每日习练数个时辰,连剑法都渐渐忽略。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我日日在海潮之中抚琴,日夕如是,寒暑不间。旋律每随着潮汐涨落而改变,渐渐的我发现琴音中渐渐有了风雷与浪涛之声,我试着将内力逼入琴音,威力更是大增。
自此从轻而响,从响转轻,反覆七次,终于欲轻则轻,欲响则响,练到这地步时,屈指算来在海边已有六年了。这时方体会到剑魔独孤求败暮年心境。
在海畔抚琴练剑之时,依旧不忘每年的南疆之行,那老婆婆脾气虽然古怪,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每次见我去了,虽说没什么好话,可也没有了初见时的恶声恶气的感觉。她出去采药时我便跟着,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我讲一些药理,听的多了,再有什么伤寒小病,自己也渐渐能料理过来。我看她腿脚不便,每次去都会为她准备好能用很久的柴火等日常物资。南疆地处偏远,有很多用品极为稀缺,我便提前准备好,然后用骡子载到药庐,住个三五天,每当夜晚,便坐在院中的大青石上,膝盖上放着师姐的飞瀑连珠,捡些不那么伤感的曲子弹奏一番,倒也自在。我们俩最为默契的一点就是都从来不会问对方的过去,我想这样倒也好,有些不思量自难忘之事,是只适合收藏在心的。
可无论如何,终究等不到师姐出现,便也渐渐绝了念头,心想不到十六年期限,终究难与师姐相会。某一日风雨如晦,我心有所感,当下背起行囊,戴着那张□□,为了避免麻烦,我穿上男子的衣物,女扮男装,一人一雕,悄然西去,自此足迹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
第62章
说自东海之滨离去,捻指不觉雪晴,十六年光景一晃而过,这些年来,我苦候与师姐重会之约,与神雕一起漫游四方,因以琴当作武器,好打抱不平之事,但是从不肯展现真面目,最后被江湖人送了个白衣琴师的名头。
却说这日我依照与西山一窟鬼的约定来到倒马坪斗武,谁知对方过期不来,心生奇怪,这西山一窟鬼虽为正派所不齿,但深交一番后,我知他们为人重情重义,不是那背信弃义之人,这番变故,必有原因,便一路寻去。哪知走了不到半日,忽听得雪地之中隐隐有打斗之声,临近一看,雪地之中,十人分成四团厮杀,大雪纷纷而下,一时难分胜败,而在人群之外,居然还有一个身穿淡绿衣裳的小姑娘,那些人斗得激烈,唯独不伤害她。再定睛细看,正是那西山一窟鬼。我心道:怪不得他们不来赴约,原来是在这里与别人缠斗。
突然之间,只见一只小狗般的野兽从各路人马中窜出,瞬时便奔到了林外,这野兽身子不大,四条腿极长,周身雪白,尾巴却是漆黑,猫不像猫,狗不像狗。只听一个人大叫:九尾灵狐出来啦!飞身追出,他这一声叫喊之中,充满了惶急惊恐。
猛听得树林中一声高呼,似虎啸而非虎啸,似狮吼而非狮吼,更如是一人纵声大叫,这一声响过,四下里百兽齐吼,狮子、老虎、豹子,豺狼、大象、猿猴......一时也分辨不清,跟着蹄声杂沓,千万头野兽从林中奔将出来。只听得一人叫道:大哥往东北,二哥往西北,四弟赶向西南......语声正和适才啸声相似。
但见几个黑影闪了几闪,已出了密林。那小姑娘忙也纵马追出树林。我听得大头鬼叫道:郭姑娘,不可乱走!纵马追出。我暗暗跟在那小姑娘身后,一出树林,眼前登时出现一片奇景,只见五个人各率一群野兽,在白雪铺盖的平原上分向五方急奔。这些野兽显是训练有素,互相并不撕打抓咬,成群结队,或东或西,奔跑得毫不杂乱。
斗然间白影闪动,那条小狗似的野兽从兽群中钻出,在那个小姑娘面前疾掠而过。身法之快,当真有如电闪。那姑娘一惊,俯身伸手去捉,那小兽早已奔在她身前数丈之外。它一站定,忽地回头瞪视它,圆圆的眼珠如火般红,骨溜溜地转个不停,黑夜之中,宛如两点火星。只听得一人叫道:九尾灵狐,九尾灵狐,在那边,在那边!跟着群兽便如山崩地裂般冲将过来。
那绿衫姑娘催马向旁闪避,但坐骑见到这许多猛兽,只吓得全身酥软,前腿忽弯,跪倒在地。那小姑娘倒也颇会随机应变,当即跃马离鞍,斜刺里奔出,兽群便如一条大河般从她身边流过,不多时便已远去。
这时西山一窟鬼也都已驰马出林。长须鬼道:史家兄弟武功再强,咱们也不害怕,只这许多畜生却不易打发。今晚且不撩拨,留下力气去见神雕侠,大夥儿走罢!那老妇道:好,今晚见神雕侠,明日再来烧狮子、烤老虎!说着一提马缰,便欲绕林而行。
猛听得狮吼虎啸之声大作,群兽分道归来。这一次的吼声并不猛恶,奔跑也不迅捷。长须鬼陡然变色,叫道:不好,大夥儿快走!但四面八方都有野兽吼叫声,各人显已陷入兽群包围。长须鬼一声唿哨,十人一齐下马,分站五个方位,各抽兵刃,默不作声的待敌。
这时,忽听大头鬼对那姑娘道:小姑娘,你快回去罢,犯不着在这儿涉险。她道:神雕侠呢?你答允带我去见他的。大头鬼皱眉道:这许多恶兽你没见到吗?那姑娘又道:你跟野兽的主人说道理啊,便说你们跟白衣琴师有约,没功夫多耽搁。我却听得疑惑,我与这小姑娘素不相识,何以她要跟着这些人来找我呢?
说话之间,大头鬼口中的史氏兄弟已率领野兽回来五人都身穿兽皮短袍,离开西山一窟鬼约四五丈站定,一人发话道:万兽山庄跟西山一窟鬼向来没梁子,各位何以林中纵火,赶走了九尾灵狐?我听他说话语音中恨恶愤怒之意极深,心想:那头小兽固然生得可爱,却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它明明只有一条尾巴,怎地又叫作九尾灵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