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樊一翁见我将公孙谷主惹得愤怒异常,便厉声喝道:我念你是个尚不涉世的黄毛丫头,你若是识趣就快些自行离开,我们谷主不喜你这等无礼宾客。我听而不闻,对师姐柔声又道:师姐,你,你真的忘了燕凌川么?
樊一翁大怒,伸手往我背心抓来,我全心全意与师姐说话,一切全置之度外,直至樊一翁手指碰到背心,这才惊觉,急忙回缩,对方五指抓空,只听嗤的一响,我背上衣服给抓出了个大洞。
我一再哀求,见师姐始终不理,越来越急,若在古墓之中或无人处,自可慢慢求恳,偏生大厅上有这么多外人,而樊一翁又来喝骂动手,满腔委屈,登时尽数要发作在他身上,回头喝道:我自与我师姐说话,又干你这矮子什么事了?樊一翁大声喝道:谷主叫你出去,永远不许再来,你不听吩咐,莫怪我手下无情。
我怒道:我偏不出去,我师姐不走,我就在这里耽一辈子。就算我死了,尸骨化成灰,也永远跟着她。说这句话的同时,我偷瞧师姐的脸色,只见她目中泪珠滚来滚去,终于忍耐不住,一滴滴的溅在胸口鲜血之上。
樊一翁拾起纯钢巨杖,在地下重重顿落,只震得满厅嗡嗡声响,喝道:臭丫头,你真不怕死么?我适才喷了一口血,此时胸头满腔热血滚来滚去,又要夺口而出。我古墓派内功讲究克己节欲,修习心法须得摒绝喜怒哀乐,方才师姐克制不住心情,以致数度呕血。我自幼受师姐传授,内功与她路子相同,此时手足冰冷,心想:我就在师姐面前狂喷鲜血,一死了之,瞧她是否仍不理我?但转念又想:师姐平时待我何等亲爱,今日之事,中间定有别情,多半她受了这贼谷主的挟持,无可奈何,才不敢认我。若我自残身躯,反而难与抗拒。思念及此,猛然一震,决意拚命杀出重围,救护师姐脱险,当下镇慑心神,气沉丹田,将满腔热血缓缓压落,微微一笑,指着樊一翁道:你这死样活气的山谷,姑娘要来时,你挡我不住,欲去时你也别想留客。众人见我本来情状大变,势欲疯狂,突然间神定气闲,均感奇怪。
樊一翁钢杖摆动,一股疾风带得我衣袂飘动,面有难色道:燕姑娘,你还是快走吧!公孙谷主眉头一皱,说道:一翁,怎地罗唆个没完没了?樊一翁见他师父下了严令,只得抖起钢杖,猛力往我脚胫上叩去。
公孙绿萼此时站出来大声道:燕姑娘,你在这里多耽无益,又何苦枉自送了性命?语气温柔,充满了关怀之意。我点点头,道:多谢绿萼姐姐关心了,随即向樊一翁道:请赐教罢!说着便抖动老顽童留下的剪刀,严阵以待。
樊一翁登时将胡子舞得团团乱转,四面八方的打将过去,纵击横扫,居然也成招数。我连夹数剪,尽皆落空,又见敌人掌风凌厉,有时胡子是虚招,掌力是实,有时掌法诱敌,却以胡子乘隙进攻,虚虚实实,的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奇妙功夫。辗转拆了数十招,我心想:这谷主阴险狠辣,武功定当远在矮子之上,我不胜其徒,焉能敌师?心中微感焦躁。但樊一翁的胡子又长又厚,比李莫愁的拂尘长大得多,铺发开来,实无破绽。
又拆数招,我凝神望着对手,但见他摇头晃脑,神情滑稽,胡子越使得急,那颗圆圆的小脑袋更加晃动得厉害,心念一动,已想到破法,剪刀喀的一声,跃后半丈,叫道:且慢!樊一翁并不追击,道:燕姑娘,你既服输,还是快出谷去罢!我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丛大胡子剪短之后,要多久才留得回来?樊一翁怒道:那关你什么事?我的胡子从来不剪的。我摇头道:可惜,可惜!樊一翁道:可惜什么?我道:我三招之内,就要将你的大胡子剪去了。你这人不错,你如怕了,这时退开还来得及。
樊一翁听了,怒喝一声:看招!右掌劈出。我左手斜格,右剪砸落,击向对方左额。樊一翁侧头闪避,不料我左掌跟着落下,劈他右额。这一劈势道凶猛,樊一翁忙又偏头左避,他这一偏极为迅捷,长胡子跟着甩起。我的大剪刀早张开了守在右方,喀的一声,将他胡子剪去了一尺有馀。
众人啊的一声,无不大感惊讶,见我果然只用三招,就将樊一翁的胡子剪断了。樊一翁一呆,见自己以半生功夫留起来的胡子一丝丝落在地下,又痛惜,又愤怒,一个起落,将钢杖抢在手中,怒喝:今日不拚个你死我活,你休想出得谷去。我笑道:我本就不想出去啊!樊一翁钢杖横扫,往我腰间击来。
我与他相斗多时,一直是与他胡子的柔力周旋,不知他膂力如何,见他钢杖挥来,伸出剪刀去一格,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手臂酸麻,剪刀已给钢杖打得弯了过来,不成模样。就只这么一招,那大剪刀已不能再用。此刻樊一翁手持一件长大沉重的厉害兵刃,我却拿着一堆废铁。公孙绿萼忍不住叫道:燕姑娘,你不及我大师兄力大,何必再斗?
第37章
樊一翁此时又叫道:看招!一招泰山压顶,钢杖当头击下。我侧身闪开,左足已踏住杖头。樊一翁双手疾抖,甩起钢杖。我身随杖起,给他带在半空,左足却稳稳站在杖上。樊一翁连抖几下,始终未能将我震落,待要倒转钢杖,我右足迈出,竟从杖身上走将过去。这两下怪招在旁人与樊一翁眼中,自是匪夷所思,其实却是我古墓派武功中以绝顶轻功破长大兵刃的常法。樊一翁一怔之际,我左足又跨前一步,右足飞起,向他踢去。樊一翁处境狼狈,我此刻附身钢杖,自己若向后闪跃,势必将敌人带了过来,这一脚自躲避不了,他双手持杖,没法分手招架,而胡子遭剪,又少了一件防身利器,情急之下,只得抛下钢杖,这才后跃而避了这一脚。当的一响,钢杖一端着地,另一端尚未跌落,已让我抄在手中。
樊一翁此时心神身法已全然乱了套,脚步踉跄,脑袋乱晃,眼见他再转得几转,立即就要摔倒。公孙谷主斗然跃高,举掌在钢杖头上一拍,轻轻纵回。这一拍看上去轻描淡写,力道却奇大,将钢杖拍得深入地下尺许,登时便不转了。樊一翁双手牢牢抓住钢杖,这才不致摔倒,但身子东摇西摆,恍如中酒,一时难以宁定。
樊一翁深吸一口气,宁定心神,转过身来,突向师父跪倒,拜了几拜,磕了四个头,一言不发,猛向石柱上撞去。众人都大吃一惊,万想不到他竟如此烈性,比武受挫竟会自杀。公孙谷主叫声:啊哟!急从席间跃出,伸手去抓他背心,但相距远了,而樊一翁这一撞又极为迅猛,一抓却抓了个空。
樊一翁纵身撞柱,使上了十成刚劲,突觉额头所触之处竟软绵绵地,抬起头来,却见是我伸出双掌,站在柱前,问他道:樊兄,世间最伤心之事是什么?
方才我见樊一翁向师父跪拜,已知他将有非常之举,已自全神戒备,我与樊一翁相距既近,古墓派轻功了得,在堂奥之间进退若神,抢在了头里,出掌挡了他这一撞,于绝无可能之中救了他一命。
樊一翁一怔,问道:是什么?我凄然道:我也不知。我心中伤痛过你十倍,我还没自尽,你又何必如此?樊一翁道:你比武胜了,又有什么伤痛?我摇头道:比武胜败,算得什么?你要自尽,你师尊急得如此。若我自尽,我师姐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这才是最伤心之事。樊一翁看着我,目光中若有所思,半晌,道:多谢相救,感激不尽。
公孙谷主冷哼一声,道:须得让你见见绝情谷的手段!双手连击三下,十六名绿衫弟子摆出渔网阵向我围来,眼看十六人越迫越近,我展开轻功,在大厅中奔驰来去,令对方难以确定出手方位。渔网越转越快,一张渔网已从我右肩斜罩下来,我陡然使出天罗地网势身法,从渔网间倏地逸出,一转一跳,已来到了师姐身边。
我看见师姐嘴角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心中大喜,知道师姐看我用她所授轻功脱险,很是高兴,道:师姐,你不生我的气啦?师姐本欲别过头去,最终还是微微点了下头。公孙谷主双掌互击,阴森森道:你来接我的铁掌,若是接不住,就快快出谷去罢!当即双掌翻起,掌心隐隐带着一团黑气,我知这掌法定有古怪,不敢乱接,只以轻功闪避,到了要紧处,便以师姐所授的古墓派正宗掌法应付,那谷主对我的掌法不避不闪,左手反撩,抓住了我的左足,我右足急撑,这才躲过,谁知,那谷主不知何时从何处拔出了兵刃,就要向我后背袭来,我尽力闪避,一个不慎还是跌倒在地。就在这当口,师姐忽然出现挡在我身后,道:公孙先生,刀下留情罢!我跃起身来,一把握住师姐双手,一阵心花怒放,道:师姐,你,你肯认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