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老妪,不知何时出现,她死死抓着一把香灰,脸上混杂着烟灰、泪痕和极致的恐惧。
她看不见那毁天灭地的棒影,看不见焚尽一切的真火,看不见高高在上的玉帝正在崩解。
她浑浊的眼睛里,只有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小小的、用布包裹的模糊轮廓。
那布包毫无声息,冰冷。
“老天爷啊……老天爷……”她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沫,一遍又一遍,如同最卑微的虫鸣,又似杜鹃泣血,“求求您……开开眼……发发慈悲……保佑我儿……保佑我儿活过来……他才七岁……他还没吃过一顿饱饭啊……老天爷……”
她猛地将头磕向冰冷染血的云砖,额头瞬间一片青紫,渗出血丝,她抓起一把混合着神血和灰烬的香灰,胡乱地洒向空中,仿佛那是她最后的祭品,最后的希望。
“我给您磕头了……给您上供了……求求您……求求您啊……”
这便是苦难,求深,求佛,都求不来的救赎,可偏偏他们如此弱小,如此鲜活的存在着。
在即将撕裂天幕的最后,一双温热的小手覆上来,与应心中因愤怒而产生的狂暴泛起一丝清明。
是黎应,小时候的她,她的掌心血肉模糊,是温热的,眼睛溜溜圆,笑盈盈地望向她,她指了指与应的眉心,那里一丝纯净灵力迸出,花妖的身影显现,剑芒暴涨。
她们说:“阿应,去用手中的剑,‘回应’他们吧。”
那道天道规则的裂口被硬生生撕扯,无数细小的梅花花瓣在她周身成为屏障,黎应笑着,和她一同举起剑。
或许这剑曾带给了她们无尽的痛苦,但为了此时,为了千千万万个我们,她们义无反顾,荆棘化作掌中剑,只为了——‘慈悲’。
世间终会迎来柳暗花明,雪后逢春之景。
天,真的塌了。
新的秩序,将在旧日的废墟与苍生的血泪中孕育,而苦难,不再没有意义。
第52章
暮色熔金,市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叫卖声、嬉笑声、锅勺碰撞声,混合着刚出炉的糕饼甜香、油炸果子的焦香、糖稀熬煮的甜腻气息,热腾腾地扑面而来。
“杨二哥!大圣!快过来呀!这里还有你们样子的糖人呢!今天哪吒请客,咱们一人一个!”
少女清泠的嗓音,如投入沸水的玉珠,清脆地穿透人声鼎沸,她站在一个暖融融的糖人摊子前,炉火映得她脸颊绯红。
身上不再是素净的僧袍,而是一身娇嫩的粉衫,配着水葱绿的罗裙,乌发松松绾了个髻,斜插着支颤巍巍的绢花,整个人像枝头初绽的杏花,沾着露水,生机勃勃。
她手里高高举着几个的糖人,眉眼弯弯,映着天边熔金的落日余晖,那笑容比最甜的麦芽糖还要明媚几分。
被她牢牢拽着一边袖子的哪吒,一脸“我亏大了”的不情愿,正慢吞吞地掏着腰间那个绣工略显粗糙的钱袋。
他褪去了火红战袍,换了身明晃晃的鹅黄圆领衫子,那鲜亮的颜色衬得他秾丽的眉眼愈发张扬,只是此刻金瞳里盛着的不是煞气,而是被那粉衫少女晃得无可奈何的纵容。
“我只说了请你!”少年强调,声音刻意拔高,试图盖过周围的喧闹,耳根却诚实地透出薄红。
“别这么小气啊小娃娃!”一道金影闪过,孙悟空早已窜到摊前,眼疾手快地从与应举着的那把糖人里,薅走了那个扛着棍子的猴子造型。
看都没看,就塞进嘴里,半截威风凛凛的糖猴脑袋瞬间进了肚,他咂咂嘴,猴眼放光:“唔!甜!比蟠桃实在!”
杨戬站在几步开外,一身靛青的常服,身形挺拔如孤峰青松,与这喧腾的市井烟火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
他身边,哮天犬兴奋得像个第一次逛庙会的孩子,围着那冒着甜香热气的糖人炉子疯狂转圈,蓬松的尾巴摇成了残影,带起一阵小旋风。
湿漉漉的黑鼻头几乎要蹭到摊主老头那沾满糖渍的围裙上,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呜”声,涎水都快滴到青石板上了。
杨戬沉默了片刻,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兴奋得快要原地起飞的大狗,薄唇微启,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哮天说也想要。”
“哎呀!老板!”与应立刻心领神会,笑靥如花地扬声,声音清清亮。
“快!再捏一个!要威风凛凛的二郎真君!还有一只,要最大最神气的神犬!”她说完,立刻扭过头,又拽了拽哪吒那鹅黄的衣袖,仰着脸,一双琉璃眸子眨巴眨巴,盈满了落日碎金和毫不掩饰的期待,无声地讨要着。
哪吒被她看得心头一跳,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被戳穿的羞恼。
他手上动作半点不慢,指尖灵活地又从钱袋里捻出几枚铜钱,“叮叮当当”地丢进摊主手边的旧铁盘里。
铜钱撞击的脆响中,他紧抿的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泄露了心底那点甘之如饴的甜。
糖人摊的老头,一张脸笑得像风干的橘子皮,皱纹里都嵌着甜腻的糖丝。
他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在这几位气度不凡的“主顾”身上飞快溜了一圈。
那粉衫绿裙的小姑娘活泼得像只百灵鸟,拽着身边那俊美得不像话,却臭着脸掏钱的黄衣少年,分明是自家闹别扭的小妹缠着兄长。
旁边那个啃糖猴啃得腮帮子鼓鼓的精瘦汉子,像个走江湖的把式。
几步外那个沉默的青衣男子,身姿如松,气质冷峻,跟着条馋得流哈喇子的白犬,倒像是哪家深藏不露的护院师父。
老头心里门儿清,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手指沾着温热的糖稀,在石板上游走、勾勒、吹气。
金黄的糖浆仿佛有了生命,先是哮天犬,巨大的身躯,竖起的尖耳,蓬松的尾巴,连那吐着舌头的憨态都惟妙惟肖。
接着是杨戬,三尖两刃刀,飞凤帽,额间一道竖,冷峻的面容在糖稀的暖光下也柔和了几分。
新吹好的“二郎真君”和“哮天神犬”还带着炉火的余温,与应小心地接过来,转身递给杨戬。
杨戬伸手接过,他什么也没说,只将那个“哮天神犬”糖人递到了兴奋得直蹦的大狗嘴边。
哮天犬小心翼翼地用鼻尖碰了碰那晶莹的糖犬,然后张开大嘴,啊呜一口,将“自己”的脑袋含了进去,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孙悟空见状,嘎嘎怪笑,把自己手里只剩半截身子的“猴子”也塞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
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是糖稀黏腻的甜香,是铜钱落盘的脆响,是炉火映红的笑脸,是身边人指尖微温的触碰,是吵吵嚷嚷里,那份无需言说的热闹与安然。
老头笑眯眯地揉着下一块温热的麦芽糖,炉火噼啪,映着他满足的脸。
糖人的甜香还黏在指尖,市集的喧嚣渐渐被暮色温柔地包裹,沉入青石板路的缝隙里。
与应舔了舔唇边最后一点麦芽糖的甜,指尖捻着那根光秃秃的竹签,上面只剩下哪吒糖人踩过风火轮的残影。
“真甜。”她眯起眼,像是被夕阳晃到,又像是沉醉在某种余韵里。
哪吒哼了一声,把空瘪的钱袋收回袖中,指尖却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腕:“败家。”
语气嫌弃,眼神却黏在她被晚霞染红的侧脸上,像黏在花瓣上的蜜蜂,挪不开,那身鹅黄的衫子,在渐暗的天光里,依旧鲜亮得扎眼。
哮天犬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带着糖味儿的饱嗝,脑袋蹭了蹭杨戬的腿。
杨戬垂手,安抚地拍了拍它,目光扫过这人间街巷的万家灯火,又落回与应和哪吒身上,那双洞察三界的眼,此刻只映着平静的烟火。
孙悟空蹲在路边,嘴里叼着根草茎,看着远处挑着担子归家的货郎,又看看近处嬉笑跑过的孩童,抓了抓耳朵:“没劲,忒没劲!打架打完了,糖也吃完了,接下来干点啥?找个山头睡觉?”
与应闻言,眼睛倏地亮了,她转过身,一把抓住哪吒还带着糖渍的手腕:“我们去旅行吧!”
“旅……行?”哪吒被她拽得一个趔趄,金瞳里满是疑惑。
这个词对他而言,新奇又陌生,他过往的“行”,不是征战杀伐,就是被天规锁链捆着去往下一个牢笼。
“嗯!”与应用力点头,粉色的衫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朵摇曳的花,“不去打打杀杀,不去管什么天庭灵山!就我们俩,像今天这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看没看过的山,渡没渡过的河,吃没吃过的东西!”
她另一只手指向天边最后一线瑰丽的霞光,“就像那朵云,想去哪儿飘,就去哪儿飘!”
她的声音清泠,带着天真的向往,眼眸亮晶晶的,映着暮色和灯火,也映着哪吒有些怔忡的脸。
那光芒驱散了哪吒眼底最后一丝属于战场的阴霾,点燃了一点久违的好奇和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