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滚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再让我看见欺压百姓……”
似想到什么,他忽地掏出那枚金纹绣球,在几人眼前比划着,仿佛在瞄准。
“……罢了,待来日取他首级,一并清算。”少年语罢,绣球抛起,腿风凌厉扫过,几个“粽子”惨叫着被砸飞出去。
那力道,与应瞧着,只愿他们自求多福,她扶起跪地的妇人,将怀中婴孩轻轻放回。
哪吒擦拭着绣球,眉峰紧蹙:“晦气!平白污了我的宝贝。”
与应抬手轻拍他额头,少年微怔,随即眼底漾开细碎星光。
“这算什么?对师兄不敬?”
与应上下扫他一眼,半推着他往外走:“算暗号行了吧,再者说,还有比师兄妹同榻而眠更‘大逆不道’的?”
少年霎时红了脸,慌忙捂住她的嘴。
“别乱说!还什么都没做呢!”
与应不同他计较,心中思忖:此地怨气连往生绫都难以抚平,着实蹊跷,罢了,回去请教师父便是。
谁料刚行几步,身后忽传来妇人颤抖的呼唤:“小……小小姐?”
两人顿步,同时回首。
妇人走近几步,颤抖的手伸向与应面庞,又猛地顿在半空:“这眉眼……与将军,一模一样……”
“将军……”
耳边一阵嗡鸣,脑海中闪过零碎片段。
她下意识按住太阳穴,脖颈上的金色咒文隐隐发烫。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带你走。”
哪吒握住她冰凉的手腕,与应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位泪眼婆娑的妇人:“您与那位褚将军相熟?”
听到这话,妇人身体一僵,并没有立马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激动道:“您现在是何姓名?!”
哪吒挪动脚步,微微挡住她的视线。
“她名与应。”
妇人抱紧怀中婴孩,喃喃如自语:“好……好名字……好名字……”
若将军得见,亦当欣慰罢。
妇人望着少女,眼神仿佛穿透时光,凝视着故人。
与应被那目光灼痛,指尖捏紧少年衣袖,强自平复心绪,复又开口:“您似乎与那位将军关系不一般?”
妇人微微一笑,轻抚怀中孩儿,缓声道:“当年将军大捷归朝,方得‘恩赐’……”
恩赐……
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她似乎嗅到莲花的清冽,又似乎尝到清苦的药味,脚下土地逐渐变软,天与地颠倒。
与应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脚下是如镜的水面。
“哪吒?”
声音如同被吞噬,连回音都没有,她掐诀想唤出灵力,却发现经脉滞涩,如陷泥沼。
场景飞速变换,最终停留在一条小巷。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与应握紧如意剑朝身后劈去,额头忽然传来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她惊醒般抬眼。
“阿应。”
第23章
一个小女孩正踮着脚去接飘下的海棠花瓣,她捧着满手花瓣跑进里屋,药香混着苦涩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缕淡青色烟雾从香炉中笔直升起,又被榻上妇人的咳嗽声搅得支离破碎。
“娘!今年的花长得真好呀!快来看看!”
榻上盖着厚重被褥的妇人却移开视线,看着女儿掩在花瓣下的,布着的与年纪不符的茧子。
“黎应,往后不要再来了。”
她面上的笑容僵住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只自顾自的将花瓣捻起,取了片放在母亲枕边。
但她很快发现,枕下露了半截信笺。
她假装没看见,只是仔细地为母亲掖好被角,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走出院门,黎应摊开手掌,看着那些被汗水浸湿的花瓣黏在茧子上,像一个个小小的伤口。
黎应的记忆里没有拥抱。
她出生那日,褚云玺刚生产完就支起身子,用沾血的手指抚过婴儿的脸颊。
“应”这个字脱口而出,没有任何寓意,就像随手从书架上抽出的一本书。
幼童第一次见到母亲,藕节似的小手抬起来想摸摸她,却被女人无情避开。
女人甩了甩袖子,失去支撑的小黎应重重摔倒在地,泪珠流下眼眶,鼻尖通红。
褚云玺居高临下命令道:“不许哭,站起来。”
小黎应听不懂这么复杂的指令,只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带着哭腔喊:“娘……”
女人却站在那里始终不为所动,她站在背光里,看不出神情,只是继续重复道:“你是我的孩子,这世上能让你跪的,只有你自己的影子。现在,站起来。”
小黎应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小心翼翼去勾母亲的手指,女人这次没有避开。
小孩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感受到母亲的温度便嬉笑起来,丝毫没记起刚才让她摔倒的正是眼前的女人。
后来抓周宴,毯上摆了琳琅满目的物件,小黎应爬过算盘、诗经,却在众人惊呼中抓住了正中央的物件。
一柄剑。
众人恭维着这丫头会成为第一剑士。
而小黎应当时只是看到了有片花瓣落到上面,好奇去摸而已,殊不知,这一举动让黎昭然的算计更深一步。
而那之后,四季轮转,风雨不歇的琢磨剑意,生了冻疮握不住剑就用发带绑着,脚步虚浮就在地上撒满铁刺,用鲜血磨练步法。
最开始她还会娇气的撇下剑,哭着跑到母亲那里,女人始终不为所动,只是将止血的药膏抹到她手上。
“黎应,你要变强,强到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
那时的她听不懂,只是难得在褚云玺那张英气的脸上看到惆怅,孩童轻轻眨着眼,凑到母亲颊边亲了一口,不熟练的哄道:“不难过,亲亲不难过。”
这个动作总能换来片刻的宁静,褚云玺会停下涂药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儿。
有那么一瞬间,黎应觉得母亲就要抱她了,但最终只是被轻轻推开。
“继续练剑。”
春天来临时,黎应的剑法有了长进,她能在铁刺密布的地面上完成一套基础剑法而不受伤,手上的茧子也厚了一层。
黎昭然对此勉强满意,减少了亲自监督的次数,改为留下严苛的训练任务。
那天午后,黎应完成了当天的练习,正坐在海棠树下休息,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她伸手去接,却听见墙头传来窸窣声。
“喂!你在干什么呀?”
黎应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一个扎着歪歪扭扭小辫的女孩正趴在墙头,好奇地打量她,女孩约莫和她同龄,脸上沾着泥土,却笑得灿烂。
“我、我在接花瓣。”黎应结结巴巴回答,下意识环顾四周,生怕父亲突然出现。
“真好玩!我叫阿宝,住在隔壁。你叫什么?”
“黎应。”她小声回答,心脏砰砰直跳。这是她第一次和府中以外的人说话。
阿宝晃了晃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给你!我娘做的麦芽糖,可甜了!”
黎应犹豫着伸出手,阿宝却因为探身太过,整个人从墙头栽了下来,两个女孩同时惊呼,阿宝摔在了黎应身上,两人滚作一团。
“哈哈,真好玩!”阿宝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将糖塞进黎应手里,“尝尝!”
黎应小心地舔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她眼睛瞪得圆圆的。
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东西,比不练剑的日子还好。
“好吃!”
“对吧?我明天再给你带!”阿宝凑近她耳边,“我知道一个秘密地方,那边有棵大梨树,我们可以爬上去摘梨子!”
黎应刚要点头,远处传来脚步声,她脸色煞白,猛地推开阿宝:“快走!我爹来了!”
阿宝不明所以,但还是敏捷地爬上墙头,在黎昭然出现前一秒消失了踪影。
“你在和谁说话?”
“没、没有……”黎应低下头,手心里还攥着那块已经开始融化的麦芽糖。
黎昭然冷哼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命令她继续练习。
那天晚上,她躲在被窝里,把已经化得不成形的糖块一点点舔干净,甜味萦绕在舌尖,让她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美梦。
第二天一早,黎应早早完成晨练,蹲在海棠树下等,一片花瓣落在她鼻尖上,痒痒的,但墙那边静悄悄的。
阿宝没有出现。
第三天、第四天……墙那边再也没有传来那个活泼的声音。
黎应小心碰了碰替她擦拭剑身的母亲,女人头也不抬道:“他们搬走了。”
褚云玺很奇怪,每每对她避之不及,却主动接过了保养剑器的活,只有在这时,她才能窥见这个女人的一丝柔情。
但也只有片刻而已,褚云玺放下剑,像是宣布她是罪犯般,语气冰冷道:“都是因为你。”
小姑娘愣在原地,双眼微微睁大,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