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没有吝惜,取下冰糖葫芦分了出去,自己原本也吃不了这么多。
看着这一幕,息棠的神色柔和下来。
景濯看着她,目光对视,他为息棠抹去嘴角沾上的糖渣。
第七十四章
次日一早, 常乐坊中,天不过才刚拂晓,景濯便伸手推开了院门。
他身上还担着皇族武师的职任, 拿了钱总还是要办事的, 休息了数日,今日总该去宫城中露个脸。
深冬寒意深重, 他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陵昭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大约是被两位大能盯着指点了一夜修行, 神情看上去有些萎靡。
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大渊帝都中遇上息棠和景濯,更没想到遇上的第一晚就毫无防备地被考校了修行,这等惨事,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就连重嬴也没能逃过,此时坐在他肩上,一双黑豆眼乍一看都有些无神。
可惜如今的景濯已经体会不了他们这做弟子的心情,完全忘了自己当年刚入紫微宫时是如何怕被师尊考问课业。
这世上,果真是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景濯在前方小摊停住脚步,冬日的朝食,用些馎饦(注一)便不错。
“大人这是带家中小辈来买朝食?”
景濯住进常乐坊中两月有余, 卖馎饦的老叟也算眼熟了他, 不过还是第一次见他带着人来,笑呵呵地问了句。
闻言,景濯矜持地点了点头, 认下了陵昭这个小辈。
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同于以往,自是不必再和小辈多作计较。阿棠的弟子,便也能算是他的弟子
这么想着,景濯看了一眼陵昭, 眼神带上几分以长辈自居的和善。
陵昭却没能感受到他传达的善意,上身不由自主地微向后倾,双手防备地挡在自己身前,暗中向重嬴道:“我怎么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啊?”
就算自封修为,五识仍然灵敏的景濯笑意一顿,忽觉手痒。
重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陵昭一眼,没答话。不知道是不想理会陵昭,还是不想开口惊吓到凡人,或者两个原因都有。
冒着热气的馎饦被老叟装进陵昭手中食盒,含笑递了来。
景濯往大渊皇宫的方向去,陵昭则溜溜达达地提着食盒往回走,虽然才拂晓,街市上已经渐渐有行人来往。
行走在逐渐醒来的大渊都城中,陵昭呼吸着冬日凛冽寒意,心情觉出前所未有的轻快。
真好啊,他想。
坐在他肩头的重嬴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树偶粗拙的五官上也露出浅薄笑意。
雪覆屋宅,陵昭站在小院门外,高声道:“师尊,我回来啦!”
吃完朝食,陵昭和息棠并肩躺在廊下竹椅上无所事事,向她讲起自己这些时日来的见闻。
到了午后,诸多赏赐,或者说谢礼,从大渊皇宫送到了景濯暂居的小院,为的当然是昨日息棠出手救了封少殷和求月的事。
封少殷随侍卫前来,再次谢过了息棠。如果没有这位大能,自己或许真要小命不保了。
大渊天子原想亲自见一见她,但息棠无意见他,碍于她修为莫测,他也就不好强行召见。
无论何时何处,有足够的实力,便可随心意行事。
封少殷其实很好奇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与才做了皇族武师不久的景濯是什么关系,不过他也清楚,有些事还是不要贸然多问的好。
得知陵昭在寻聂逐,封少殷立时便道自己可以帮忙。
因为混沌浊息的影响,陵昭命盘都被天机遮掩,他身上又没有留下什么与聂逐相关的信物,只凭一个名字,便是息棠,也难以卜算出聂逐所在。
这等情况下,以人族的方式来找,或许更有效率。
封少殷是皇子,母族在天宁城中也颇有些势力,有他出面,要找个人应该并非什么难事。
离开时,看着被息棠随手关在竹笼里的赤狐,封少殷欲言又止。
桑枝父亲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原来是赤狐托生,大渊天子也并未迁怒于他。只是得知女儿并不算是他的女儿,犹自还不敢相信,心中哀恸。
连封少殷也觉得昨日发生的一切像是幻梦,并不真切。
赤狐趴在竹笼中,默默地看着他,过了两息,别开了头。封少殷终究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带着侍卫出了院门。
不久后,求月也上门来道谢,白隼看着笼中狐狸,竖起了浑身羽毛,还是求月赶紧将它抱开了。
觉得这只鸟儿看起来很威风,陵昭忍不住伸手摸了两把,大约是因为他生得很不错,白隼不仅没躲,还主动往他手下凑了凑。
又过几日,笼罩在天宁城上空的阴云散去,照下冬日难得的和煦日光。
小院中,陵昭正拿着剑,跟着景濯练习剑式。
虽说景濯成为魔族后就不怎么用剑了,但教导陵昭还是绰绰有余,他当初学的也是紫微宫最正统的剑法。
在陵昭脚边,手短脚短的小树偶也拿着柄景濯用树枝削出的短剑,像模像样地挥动着。
如果不是这副身体拖了后腿,其实重嬴的动作比起陵昭还要利落许多,不过因为树偶略显短小的手脚,看起来就有些笨拙。
息棠躺在廊下竹椅上,看着这一幕,不由微微挑起了唇角。
灵光自天边飞驰而过,径直落向息棠指尖,霁望的回信终于到了。
他请息棠,前往大渊皇宫中的藏书阁一叙。
息棠挑了挑眉,起身向景濯说了声,让他看好陵昭,随后拎起赤狐,消失在了小院中。
作为西荒最鼎盛的人族王朝,大渊藏书阁中所藏典籍不可计数,抬眼望去,只见无数卷竹简呈放在高大书架上,显出恢宏气势。
阁中此时不见有人来往,静得落针可闻,随着息棠抬头看来,霁望缓步从书架后走出,温声笑道:“不愧是师姐,这样快便将事情都解决了。”
息棠没在意他这不走心的夸赞,取出都天印,同手上拎着的赤狐一起扔到了他怀里。
霁望收下都天印,低头打量着神态萎靡的赤狐,摇头叹道:“竟然只剩四条尾巴了。”
感叹完这句,他随手将赤狐塞进自己袖中。看在有苏氏狐族与他的交情,霁望不打算将她如何,将这小狐狸交给族中长辈处置便是。
“或许是修行太过顺遂,没受过什么挫折,一朝有了求而不得的东西,便非要个圆满,久而久之,成了心中执念。”
她原本已经修得七尾,如今失了其三,上千年的苦修都化为乌有,为心中一点执念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重。
“执念太深,便成心魔。”息棠神情看不出太多喜恶,平淡道。
当日如果不是被她斩去两尾,这只赤狐未必能清醒过来。
霁望点头,只觉唏嘘:“便是如你我这等仙神,也难免会为执念所困。”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步向前,像是对这里颇为熟悉,至少不是第一次来。
息棠跟上他的脚步,幽静楼阁中,九天来的仙神自无数卷安静呈放的竹简中走过,形影缥缈。
“墟渊之后,我试过许多种办法,也难以剥离师姐体内残留的混沌浊息。”霁望开口,话音带着几分叹息,赤狐被隔绝在袖中,无法窥探到这番对话。
昔年丹华不得不以自身为容器封印混沌浊息,数万载后,息棠也为混沌浊息所侵,她不得不将自己禁锁于丹羲境镜花寒中,以沉眠抵御混沌浊息侵蚀,时梦时醒,情况很是不稳。
霁望试过许多方法压制混沌浊息,却还是没能阻止浊息侵入神魂,要将息棠吞噬。
在情况越加恶化时,霁望想出了个近乎剑走偏锋的方法。
他看向息棠,徐声道:“我将师姐你被混沌浊息侵染的神魂强行割裂,送入六道轮回的黄泉水中,想借往生之力为你涤尽浊息。”
在将近万载岁月中,息棠陷入了对外界无知无觉的沉眠。
每千年,霁望都会前往六道轮回查探她的情况,虽然未见明显好转,但情况至少没有恶化。
又是一个千年,在霁望再次来到黄泉时,却发现息棠的那缕残魂失了踪迹。
息棠的情形攸关九天局势,是以设于黄泉下的禁制只有霁望清楚,连镇守六道轮回的五方鬼帝也不曾获知半点消息,也就不会关注残魂何时不见。
霁望寻迹找去,才发现这缕残魂竟然经由黄泉,落入了轮回井——
大渊藏书阁中,他停下脚步,从书架上取出了一卷竹简。
息棠低头,随着那卷竹简展开,刻录的篆文映入了她眼中。
‘西荒有尧商部,部中巫者能沟通天地,以歌舞迎神。有女祭出于尧商,佐楚文王建国,国立,有雷霆落于野,大火三日不绝。’
息棠看着竹简上所载,脸上泄露出些微复杂神色。
“天宁城外,就是西荒古楚国原址。”霁望开口道。
据说尧商部的女祭,就羽化在那场雷霆下的大火中,古楚人都传言,她是蒙神明接引,回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