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这不太对吧……
在逐曜灼灼的注视下,息棠险些要维持不住脸上笑意,她压低声音回道:“我也想知道——”
这溯洄石中怎么会是令虞的残念,不该是他那青梅竹马的小锦鲤吗?!
当年逐曜尚在微末时,身为北海龙族公主的令虞将他强留身边,他无力反抗,不得不屈从于她,心中深以为辱。
若是息棠记得不错,他应当是深厌令虞的,连张笑脸都欠奉,所以这被他无比看重的溯洄石中,又怎么会是令虞的残念?
不该是那个因为他被强留在令虞身边,不得不与之分离的青梅竹马吗?
“阿虞——”逐曜上前,挥开试图阻拦的越梨,想抓住息棠的手。
见状,息棠皱起眉,向后退了一步。
还没等她再有动作,海水震荡,漾开重重涡流,来势凛然的威压降下,逼得逐曜不得不倒退数丈才稳住身形。
即便这道威压并非针对自身,众多身在当场水族也不自觉地呼吸一滞。
这等威压,分明是……
无数水族回头,只见景濯越过同行前来的东海龙君,袍袖翻卷,转眼已经出现在息棠身旁。
魔族,逢夜君——
也只有天魔境的魔族君侯,能让北海龙君也不得不倒退一射之地。
怎么又是他?这是陵昭心下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他眨了眨眼睛,只见景濯冷眼看向逐曜,身周气势沉沉,目光交锋,两方默然相持。
不会打起来吧?
察觉风雨欲来之势,陵昭心中暗暗想道。在他身旁,面对这等场面,息棠心中扶额,很想转身就走。
第五十一章
见景濯和逐曜对立相持, 严峻气氛下,周围水族不由屏住了呼吸,一时反应不过来眼前算是什么情况。
连与景濯同行前来的东海龙君也是一头雾水, 不知他为何会向逐曜突然发难, 从前也没听说过这位魔族君侯和北海的龙君有仇啊?
眼见这等场面,东海龙君悬起了心, 以他们的修为, 若是真动起手来,这龙宫怕不是要塌个大半。
有心想说些什么缓和局面, 但东海龙君对景濯和逐曜因何起了冲突毫无头绪,便是想劝,也不知要说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满心茫然之际, 东海龙君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被景濯挡住半边身形的息棠,双眼微微瞪大,连眼见要打起来的景濯和逐曜都顾不上了,她——
就在他惊得忘了言语之际,还是满心只想着残念之事的越梨上前,打破了僵持局面。
她仰头看着逐曜,急急道:“君上, 一定是她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会将残念吸收, 你不要被她骗了!”
自己才是君上要找的转世,绝不会有错——
如同溺水的人看到浮木,越梨伸手, 想抓住逐曜,宽大袍袖却从掌心一掠而过,让她抓了个空。
不必逐曜开口,跟随越梨左右的北海侍女上前, 不顾她的反抗,强行将人扶到一旁。
“放开我!”越梨怒声道,不敢相信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侍女敢这么对她。
她的修为并不如这些侍女,便是想挣脱也没有可能,张口欲骂,喉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所享有的一切,本质上都源自逐曜这个北海龙君的权威,当他想收回时,她便一无所有。
越梨看向逐曜,不愿相信他会对自己如此无情。
逐曜却没有多看她一眼,他直直望向息棠,语气肯定道:“你是阿虞。”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她真的是她。
景濯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息棠身上,语气透出难以捉摸的意味,他盯着息棠:“阿虞是谁——”
感到无数目光瞬间都汇聚在自己身上,息棠当真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只喜欢看热闹,实在没有兴趣被当做热闹看啊。
息棠想,她实在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谁叫她阿虞了。
令虞是谁?
数万载前,不知第多少代的北海龙君有个千娇万宠的小女儿,就唤作令虞。
初遇令虞时,逐曜尚且年少,还差个千载才将将成年。他幼时失了双亲,在海中流浪,羸弱得像条小蛇,甚至看不出有龙族血脉。
后来有只心善的水族收留了他,逐曜便同这水族的女儿一起长大,她是尾很漂亮的锦鲤。
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少年男女间已然暗生情愫,只是还没来得及言明,逐曜意外遇上出游的北海公主令虞,为她一眼看中,要他留在身边侍奉。
逐曜原本是不情愿的。
侍奉在北海公主身旁,固然有无尽好处,但他正值最要脸的年纪,比起什么好处,更看重脸面和尊严,不肯为奴为仆。
何况,那尾小锦鲤也很是不舍他。
可惜令虞并不在意他愿不愿意,北海公主有命,并无出身,修为也不如何的逐曜如何有资格拒绝。他被令虞强行带回北海龙宫,做了她身边随侍。
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地审视着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入了北海公主的眼,一定要将他留在身边。
就连逐曜自己都想不明白,令虞身边比他出众的龙族不知多少,她为什么偏偏看中了他。
但感情之事,或许就是这样没道理。
不必多久,北海龙宫上下便都知道令虞欢喜他,欢喜到将无数灵物资源捧到他面前,任其取用,便是他对她冷言以待,她也并不在意。
那时的逐曜并不觉得这份真心如何难得,只觉得是种负担。
北海龙宫中的水族反复提醒着他,没有令虞,他什么也不是,他理应感恩才是。
但这本就不是他求来的。
何况,令虞如此轻易地对他付出心意,也随时可以轻率收回,他若是将一切都寄托在她的情意上,该是何其愚蠢。
逐曜原是称得上温和的性情,面对令虞时却总是会露出最冲动的一面,有时态度甚至称得上恶劣。
每每有所争端,逐曜从来不肯向令虞低头,但她便是再如何生气,也还是不愿放开他。
就在时好时坏的关系中,逐曜陪着令虞长大,直到三千岁成年,他晋位仙君,终于有了足以立身的修为。
逐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北海龙君求来镇守一方水域的职位,离开北海赴任。
留在令虞身边,无论他如何努力修行,做成了什么,在北海水族眼里,他终究只是因为攀附上令虞这个公主而晋身。
他永远都配不上她。
‘你原来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北海龙宫?’
离开她。
‘是。’
逐曜以臣下之身半跪在令虞面前,低着头,看不清她是如何神色。
不过这一次,令虞没有再阻止他。
逐曜没有想到,那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当他再次回到北海时,得到的便是令虞因镇杀海兽而陨落的消息。
将葬入龙冢的,是一具已经失了神魂的躯壳,再也不会坐起身,理所当然地指使他做些什么。
他只来得及以溯洄石留下躯壳中将要消散的最后一缕残念。
逐曜后悔了。
在令虞陨落的许多年后,他登上龙君之位,坐拥北海,却始终没能放下找回她的执念。
但就算他做了北海龙君,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他不能如愿的事。
数万载间,逐曜曾寻来无数个可能是令虞转世的女子,相似的,不相似的,但最后都不是她。
直到越梨出现,命盘相合,证明她就是令虞转世。只要将溯洄石中残念融合,她便能逐渐恢复前世记忆。
但此后数载,越梨始终未能找回记忆,逐曜对此并非没有怀疑,不过到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她终于再站在他的面前。
在逐曜灼灼目光下,景濯简直想冷笑了,他看向息棠:“我怎么不知,你原来还有阿虞这个名字。”
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周围水族暗暗竖起耳朵,心中都在揣度他和息棠是如何关系。
逢夜君少时也曾在紫微宫中修行,难道他们是因此相识?再说这句话,难道逢夜君对这位神君,竟是……
一众水族交换过眼神,虽然不敢开口议论,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等息棠回答,逐曜却向景濯道:“敢问逢夜君与阿虞是何关系,又是用什么身份来问出这句话?”
他是魔族君侯不错,但又凭什么来干涉他与阿虞的事。
逐曜不曾听说魔族这位逢夜君有道侣。
“那你与你口中的阿虞又是什么关系?”景濯扫了一眼越梨,“听闻北海龙君钟情人族女子,待她千般万般好,将以君后位许之,如今怎么又来纠缠旁的女子?”
“此中误会,我自会向阿虞分辩。”逐曜默然一瞬,语气依旧称得上冷静。“这是我与阿虞的过往,不必君侯来过问。”
他上前一步,沉声道:“还请君侯让步——”
景濯当然不可能让,他脸上噙着笑,眼神却有些冷:“连她身份如何都不知,也妄谈什么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