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李道宗喜上眉梢:“甚好,再接再厉!”
  第一筹收入囊中,李小六信心愈发膨胀,她驱马左冲右突,时而转身挥杆,时而奔腾不息,马球在她杆下若神珠飞舞。
  白日贯空,女孩疾驰于球场中央,骄阳亮芒自上而下遍撒全身,日光与她的笑容相得益彰。
  “瞧啊,小六这般明媚,纵太阳也为她逊色。”李世民扬唇舒展,语中得意毫无遮饰。
  场上六马分分合合,坌踏不歇,卷起纷扬尘土。
  眼见李小六又入一球,正伸臂欢庆,一突厥力士顿生不满,朝她睨了眼,俄而挥出球杆,状若随手不经意,杆头精准击向飒露紫侧腹。
  紫驹觉出刺骨疼痛,向天嘶鸣一声,蹄子打滑,眼瞧晃荡着便朝旁栽去。
  李小六身子晃了晃,险些自马背上跌落,她立即双股夹紧马腹,踩实足镫,稳住全身重心,不多时飒露紫再次恢复平衡,徐缓奔走。
  “再来!”李小六此刻顾不得追究,满心里惟有对胜利的渴求,她抖擞精神,快马加鞭,肩上垂下的绯红长帛迎风飘曳。
  香柱还余末尾一段,比赛临近终点。
  突厥适才连进二球,威风大振,比分暂时持平。
  李渊虽面无波澜,指腹握住的须髯却分明摇晃着,万氏瞟见,出言宽慰:“陛下莫紧张,孩子见了徒增压力,不宜让她分心。”
  他于是重展微笑,向遥遥投来目光的李小六致意。
  “阿耶在。”
  李小六读出他的口型,心间褶皱霎时抚平,当即精神百倍,捏紧指间球杖。
  “这回全看我们的了。”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飒露紫的耳垂。
  深通人性的深紫色骏马听懂了她的话,鸣叫数声似作应答,四蹄加快步伐,载着主人风驰电掣般穿行。
  最后一球,李道宗率先出手,将球击至李世勣,突厥力士回身围堵,李世勣策马冲破二人拦截,奋力挥杆,马球顺着动作飞向蓄势待发的李小六。
  “六娘速接!”
  她虎视眈眈已久,持缰越过为首突厥球手的马头,足足领先一个身位后,抢先赶至球前。
  蓦地,她弯下腰,双眸若炬,展臂一击。
  风声刹那静止。
  马球空翻过门。
  鼓点顿停,最后一球尘埃落定。
  四比三,胜负已分。
  “好!”“好!”
  “胜了!”
  看棚内,看台上,山呼声瞬间若海啸波翻,汇成滔天巨浪,倾滚而来。
  李渊撩袍自座中立起,含笑抚掌。
  万氏亦起身鼓掌,与李渊道:“这孩子果然擅长带来惊喜,虽读书有些懈怠,其他却未尝落于人后,陛下从今往后莫再管束她了。”
  他颔首:“朕亦不过望女成凤,今次为大唐扬眉吐气,朕要从重奖励她。”
  “将彩头赐予朕的公主,并大唐二位勇将。”他吩咐近侍,近侍立即奉诏传旨。
  马场上传来为首突厥少年的声音:“我等技不如人,输给公主心服口服,只不知公主球技过人,是何人所教?”
  李小六挽缰在前,闻言转首,眼如弯月。
  “我的三姊,平阳公主。”
  少年小麦色的面容流露羡意:“原是一家女中豪杰,钦佩之至。”
  “这阿盈又在为我吹嘘。”李秀宁耳尖,无奈抚鼻。
  李世民笑道:“她怎不吹嘘我?”
  “那自然是因我与她更亲近。”
  李世民闭口。
  他视着宫人将那一篮芙蓉递予马上的李小六,女孩俯身接过,一勒马辔,再度朝前驰去。
  正当众人好奇她欲将花携至何处,李小六微驻了马,取过鞍旁竹篮,将一朵大如玉盘,红艳似火的芙蓉拣出,扬起手,抛向看台上的男子。
  笑意似花簇盛放:“玄龄先生,接住了!”
  房玄龄未及反应,那芙蓉便已落入他怀中。
  众人不由前俯后仰。
  李道宗挠首,犹豫半晌,终于低问李世民:“房先生已有家室,如此恐怕不当罢?”
  李世民嘴角翘了翘:“你再瞧瞧呢。”
  只见李小六继续驰马,紧接着,将下一株芙蓉抛往房玄龄身旁的杜如晦。
  “小杜先生,这是你的花!”
  杜如晦早有预备,提前掀袍站起,将掷来的芙蓉稳当接住。
  笑意若春水消融:“谢阿盈赠花!”
  接下来,褚遂良、于志宁、尉迟敬德等秦王府臣僚俱得到了李小六的芙蓉花,欧阳通更是替讷于表达情感的父亲接了两朵。
  “那你嫂嫂与你辅机哥哥的呢?”李世民见迟迟轮不到自己,高声问她。
  “也少不了你的——”话音尾调未落,三朵花便已抛来。
  女孩眼眸在人潮中找寻一轮,锁住李秀宁所在,立即眼放光明,驱马奔来。
  她勒缰止马,马蹄缓慢停步,将一株娇艳芙蓉叼入口中,李小六倾下身,李秀宁会意,仰首探近她脸颊,张唇咬住花枝,从她嘴边接过。
  李小六直身,笑呼:“这便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我们平阳公主实为天上人物!”
  李秀宁挽唇摇首:“你啊。”
  “好诗!”闻者不由称赞。
  嘿嘿,李白写的。
  一篮芙蓉花分发完毕,她扔下空筐,蓦然发觉身后多了一道影子,转过马头,是那为首的突厥少年。
  “我没有多余的花了。”李小六道。
  少年笑了,眸若银星:“我并非来向公主索花,而是来为缇力谢罪。”
  缇力即那位不忿之下暗施心机的突厥球手。
  “光口头道歉可无用。”李小六蹙眉,语气傲岸,“毫无诚意。”
  “我已以违抗军令的罪名罚了他。”
  “还不够。”
  “皆依公主之意。”
  李小六抚了抚飒露紫腹背,眸露怜惜。
  忆及场上情状,她不禁火冒三丈:“我的飒露紫很敏感,丝毫微小的伤也受不得,你那属下伤了它,理应向它赔罪。”
  少年不答,随即滚鞍下马。
  “你要做甚?”李小六疑惑地视着他将那白马缓缓牵近。
  少年道:“既然伤了公主的飒露紫,养伤期间恐公主无马可骑,那我便将我的马赠予你。”
  李小六并不客气,当仁不让地跳鞍落地,踱向那匹毛色雪白,惟四蹄全黑的母马。
  那马似感觉到主人的来临,温顺地蹲伏马蹄,垂闭眼皮。
  “此为自幼生长漠北草原的大宛,虽不及飒露紫绝世名驹,亦属不可多得的良品。”少年视了飒露紫一眼,转向已经开始抚摸新宠的李小六,“且它身形稍矮些,方便公主上镫。”
  “叫甚么名字?”
  “踏夜雪骓。”少年念出拗口的马名。
  “我问的是你。”
  少年微怔,笑了一笑:“我乃处罗可汗次子,阿史那社尔。”
  “我记住你了。”李小六拉住马辔,“谢王子的马!”
  .
  “昔日隋帝将公主和亲突厥,保两国边境安宁数十年,至今仍为美谈。我闻秦王嫡妹聪颖灵慧,尚未许人。”咄苾虽败,心自不甘,眼望李小六的目光却饶有兴致。
  闻言,李世民眸中忽现寒芒,虽一刹散去,沉寂时,仍仿若深潭难测。
  “舍妹聪颖灵慧不假,却已许人。”
  咄苾似怀疑,略过他显而易见的不快之色,追问道:“不知许的何人?”
  李世民将目眸瞥望,视野中长孙无忌正与于志宁言谈。
  “许的长孙县公。”李世民收回目光,淡道。
  咄苾将眼抬起,显然质疑:“当真?”
  语竟,长孙无忌回转身,挑眉视他。
  “许的正是在下。”
  “是我无礼了。”
  咄苾甩下一声,旋又起身离座,愤而自去。
  远处李小六牵着两匹马驹,兴奋跑来,足印在背后连成一串。
  “哥哥,给你瞧瞧我的新坐骑!”
  “哎哟!”忽地足踝吃痛,李小六揭袜望去,踝骨处已然青了一块,应乃飒露紫遇袭那场所致。
  “上来,哥哥背你。”
  “秦王不是言腰酸不能赛马?”一突厥使臣问。
  “观了妹妹比赛,便痊愈了。”李世民道。
  第40章 第四十话“你的心跳太快了。”……
  随行医官再三视察过,沉吟捋须半晌,谨慎建议:“此刻仓促,所携药品不足,暂难判断足踝是否伤筋动骨,恐无法对症。”
  李世民迟疑之际,李世勣道:“某与孙思邈素有深交,六娘不妨随某前去孙先生医馆,其人医术高明,料能减轻六娘痛苦。”
  李小六抱膝哀怨吃痛,面色惨白,闻言话也吭不出,只连连点头。
  “要为兄陪你去么?”李世民问她。
  李小六摇首:“人太多了,有世勣陪便够了。”
  李世民素信任他寡言慎行,遂拱手相托:“辛劳懋功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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