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到六十平的两居室,虽说简陋却也干净。
  因为寒暑假总会回来,又想着万一毕业后回乡,当初租房时明翊特意给自己留了一间,平时不在也就堆放些杂物,基本上没人会住。
  怕吵到郑惠兰,她特地放轻脚步,又打着手电筒推开侧卧的门,发现那张原本空置的床上正躺了一人。
  郑惠兰竟睡在这里。
  似是被光晃到,郑惠兰很快揉着眼坐起。
  明翊担心这深更半夜的自己吓到她,立刻出声喊了声妈,又将房间的灯全部打开。
  光线亮起的一瞬,郑惠兰眉眼似是有些怔忪,呆愣半晌才出声:“笑笑你回来了啊?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妈好找人去接你……”
  北方的冬天有股恨不得刺透骨髓的冷意。
  明翊先前给她打过两千块暖气费,但大约是想省钱,此刻不大的房间里照旧冷得像冰窖。
  可因着这话,周身的寒意似是一瞬间被驱散,明翊有了某种类似归港的错觉。
  她温和笑道:“没事,我自己能行,打个车的事。”
  郑惠兰很快穿上拖鞋下了床,照旧是一番叙话。
  或许是遗传,母女俩人的性格都有些如出一辙的温吞与隐忍。
  以至于连这样温馨的时刻似乎都隔着一层,只互相客气地询问近况,气氛有些微妙的陌生与尴尬。
  明翊接过她从衣柜里翻出来的睡衣,随口问:“妈,你怎么忽然来我房间睡了?”
  郑惠兰语气迟缓:“妈这不是想你了,就想着来你这床上躺躺……”
  说罢,她又扯开话题:“笑笑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明翊点头应下,餐车的饭不太合胃口,到这个时间她也确实饿了。
  郑惠兰很快推门往外走,没多久,厨房那边传来清脆的碗筷碰撞声。
  这么些年,明翊一直没能学会做饭。
  从前是郑惠兰不让,这个人如其名的女人自觉承担起了这个家里所有的家务,从不麻烦丈夫与孩子,只一心让明翊好好学习。
  等到高考结束,明翊终于有时间学点实用的生活技能,结果和父亲一番争执伤到了手。
  当年她没听明国栋的意见,也洞悉这人想一直把自己绑在身边肆意打骂的想法,因此故意填了离家很远的志愿。
  录取通知书下来不久,也许是怀揣着开启新生活的底气,明翊头一次没再忍耐,主动还击。
  在那之后,她的手裹了很长一段时间绷带。
  那天明国栋也伤得不轻,或许这也是这个愚昧又无耻的男人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女人也会反抗、也是和他同样的人。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面煮好后,明翊就催郑惠兰回房休息。
  吃完饭又收拾干净灶台,从厨房出来时明翊的脚步不由顿了下,主卧的灯还亮着。
  她总感觉郑惠兰似是有话想说。
  但长途出行是件极其耗精力的事,如今明翊又累又困,恨不得倒头就睡,在房门前犹豫半晌就直接回了屋。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甚至还没有在高铁上舒服。
  梦里总有张面容模糊的面孔伸着双可怖的手试图抓住她,以至于醒来后身体仍处于某种极度困乏的无力当中。
  明翊从床上爬起,时间还不到七点。
  她去了趟卫生间,发觉自己的生理期果然是到了。
  回来时没带卫生用品,家里似乎也没准备。
  明翊很快从行李箱里翻出护肤品,想着一会儿去趟楼下的小超市,顺道再去早市那边吃个早点。
  洗漱完毕。
  她从卫生间出来,随手拿过茶几上搁着的钥匙,边回看钟以晴昨晚的消息边垂头往外走。
  刚拉开门,眼前忽然出现把极其眼熟的金属制品。
  和如今手里握着的东西一模一样。
  明翊眼皮一跳,视线迅速往上。
  映入眼帘的面孔,竟迫使昨夜那场没头没尾的梦境陡然变清晰:质朴平实的国字脸,却长了双极其阴郁的眼。
  这辈子都无法从记忆里抹除的长相。
  再见到这人,明翊只感觉一股寒意直往脑门蹿,连瞳孔都霎时凝滞。
  明国栋攥着钥匙正打算开门,见到她也是一愣,很快嘴角又咧出个阴恻恻的笑:“呦,大学生回来了啊?”
  明翊条件反射般就要关上门,却被对面伸出手臂给挡了下,对峙的瞬间,男人破门而入。
  门板发出很大的声响。
  明翊被他推到玄关一侧,撞上了门口的鞋柜。
  “不是挺能跑的吗?这次还想带着你妈往哪儿跑?”
  男人冷笑一声,“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老子,见到都不知道打声招呼,念书都念狗肚子里去了?”
  “这么多年,还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明翊什么也没说,立刻直起身,垂眼拨号。
  见状,明国栋不以为意地笑一声。
  “又报警?今天我可没动你,你看警察来了管不管?”
  闻言,明翊也火速冷静下来,冷眼对上他视线:“滚。”
  “滚出去!”
  “这是我家,你凭什么进来!”
  明国栋目光阴沉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却一反常态地什么也没说,只忽略明翊所有的愤怒与反抗,径自往主卧走。
  动静有些大,郑惠兰被吵醒,走出房门看到这幕面色瞬间转白。
  她率先缩着肩膀跟明国栋搭话:“不是让你这段时间先别回来了……”
  明国栋一把推开她,动作一如既往的粗暴:“老子爱来就来!下碗面去,上夜班累死了。”
  明翊目光死死望着二人,半晌找不回自己声音。
  跟明国栋说完话,郑惠兰才有空搭理她,女人舔舔唇,面上带些局促的为难:“笑笑,我……”
  “是不是他逼你的?”
  明翊颤声问她。
  郑惠兰嘴唇开了又合,只无助地瞟她一眼,没再开口。
  明翊望着她这反应,这一刻,像是有什么在心底缓缓死去。
  她宽慰自己:没事,就当是他逼你。
  随后,直接转身进了厨房,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了灶台边尚未收起的刀。
  郑惠兰似是被吓住,抢先一步将菜刀锁进橱柜,这才冲上来抱住明翊:“笑笑你干什么啊!他好歹是你爸!”
  “爸?”明翊怔了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还觉得他是我爸,你去问问他,有脸听这一声爸嘛!他也配?”
  “这畜生也配!”
  她的音调陡然转厉。
  随着这话落地,郑惠兰面色一白,明翊的肩胛骨也同时被人扣住。
  紧接着,一阵风扫过似的,脸颊生疼。
  “我是畜生?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老子养你养了十八年,敢这么跟我讲话!还真是念个大学尾巴就翘上天了,早知有今天,老子一早把你这赔钱货打死算了!”
  男人双目圆瞪,满脸凶相。
  许是太久没遭受这般对待,明翊竟懵了一瞬。
  反应过后,凭借这些年潜藏于身体的本能,她毫不犹豫地反手打回去。
  ……
  混乱的场面结束已是半小时后。
  明翊打电话报了警,明国栋跟个耗子似的脚底抹油溜了,听着郑惠兰絮絮叨叨地跟警务人员那边‘澄清’:“警察同志,都是误会。我们自己家的事,不严重……”
  明翊面无表情将敷在脸上的冰袋换了一侧,眼神淡到极致。
  将人好声好气送走,郑惠兰才又折返回来。她手足无措站在门口:“笑笑,妈……”
  “是你把地址给他的?”
  明翊望过去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顿了良久,郑惠兰才为难地点点头:“你爸前段时间在工地干活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老家那边的邻里邻居也没几个想着搭把手,他在这世上又没亲人了,我就——”
  “那连邻居都不想着搭把手,你为什么要管?你难道还不如邻居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这语气冷到极致。
  郑惠兰讷讷望过去,明翊正立在玄关的阴影处,垂眸看她。
  上大学后这孩子又长高不少,如今站在自己面前也要高出一头,加之这漠然无比的表情,郑惠兰竟凭空生出种错觉。
  她好像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明翊没再管她,径直走进主卧,砰地一声拉开衣柜门,随后就将所有的衣服全数往床上丢,又去拖行李箱。
  “笑笑、笑笑,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郑惠兰拦住她动作。
  明翊眼也不眨:“收拾东西,我带你去滨江,今天就走。”
  “笑笑,妈哪里也不想去。”
  明翊顿了下,又说:“那我帮你搬家,你换个地方住,这次不要再和他联系。”
  郑惠兰却也不出声,就用这么副一贯逆来顺受的无奈表情望着她,好似她才是那个让她受尽委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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