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何泓行是血淋淋的肉,那么秦莽的皮囊下是狰狞的污秽。
楼外传来小孩子嬉闹声,窝棚不缺穷人,稀薄的阳光投在这里。在底层人的世界里,阳光和水都是收费的,他们会成为人还是商品?
秦莽顾左右而言他:“你想做什么?”
“你们这地界乱我管不着,你们有你们的法律,但商店里进了我们国家的东西,我们那里人不出售。”
“商店一直在移动,我想找无从入手。秦老板,你知道该去买东西吗?”
找人啊。
不过秦莽乐忠于找给上头人找不痛快。不把人当人的人,终有反噬。
“游轮,公海。”秦莽夹烟的手指向海的方向,当然在窝棚是看不见海边的。
烟熄灭了龍清也没从房间里出来,何泓行的心思都扑在那道门后,余光一直在盯着。
心不在焉就是说的就是现在的感受。
门里是潮湿透着腐烂味道,起皮的地板,角落里还有使用过的针头。脏乱差,那个佝偻瘦到脱相的男人像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
龍清看着一切,和印象里小时候相对温馨的家重合。滤镜消失,他看见最里面破烂的衣柜,想起了父母吵架动手时自己躲在里面。
真没有什么留念的。
如果没有被卖,如果没有龙纹身的女人救自己,在这里和地狱没什么区别,或许龍清也活不到成年。
他轻轻摘下镜子上贴着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他们一家三口。女人姣好的容貌与龍清相似,眉眼间却没有龍清的疏离感。
她很漂亮,透着谄媚和认命的疲惫。
在夜总会上班,她当然需要八面玲珑。照片里年幼的孩子,眼中空洞,是出生面对世界的无助。
身后的男人不耐烦质问:“你到底有什么事?”他用本地语骂骂咧咧,毒瘾使得他颤抖,焦虑:“给钱是不是真的?小兔崽子你要是骗人看我弄不弄死你。”
龍清修长的指头碰到了黑白照片上的自己,不屑地一瞥,冷漠又轻的说着:“已经弄死过一次了。”
“你在说什么?”长期的毒瘾让男人听觉神经很差。
“没什么,遥朵洛呢?”龍清还是学不会何泓行与人周旋,问题长驱直入。
男人一怔,他想东西很慢。手扶在一旁廉价的折叠餐桌上,混浊的眼球转了又转。就像是要在记忆里把女人翻出来一样,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你要做什么?她以前的客人?哈,傻得可以,找人找到这里,她早就走了,你也滚出去吧!”似乎想起了遥朵洛在夜总会工作那段记忆,男人很痛苦,手抓起桌面上生锈的水果刀。
他们曾经是真的相爱过。
想起拽着遥朵洛长发将人拖出去这个家的场面,他太需要钱了,他被骨头里的小虫子逼疯了。明知道遥朵洛被门口的人带走就是死,他还是那么做了。
悔恨侵蚀着他,神情也痛苦起来,现在浑身冒着虚汗。
“我说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卖的她,卖到哪里了?”龍清很冷漠。
“你说什么!”男人暴怒攥着刀指向龍清,骂着:“再他妈的乱说我划烂你的嘴,知不知道老子曾经是…”
“你们卖了我,然后你卖了她。”龍清将那张黑白照片揣进怀里,抬头眼中剩下的只有厌恶憎恨:“我没说错,你也有义务告诉我。”
龍清冷笑了一声,坦然地说:“呵,毕竟我们还有从血管里联系的关系。”
生锈的水果刀掉落在地上,男人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相信,心脏嘣嘣乱跳。
“你是…”
龍清打断:“别叫出来,我就是想知道你把她卖哪儿去了?”
半晌,男人颤抖得说出答案,也说出了价格:“一样的地方,五万一。”没有龍清贵。环顾四周,那些钱估计都用来买毒品了。
他没有实现带女人离开去海的那头,他们没有在港城开始新的生活。
龍清长呼出一口气,从兜里拿出钱夹。抽出来两张红票扔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心结了了,也就不想了。
他们又说了一些话,除了两人谁都不得而知。在龍清要离开的时候,男人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你,你能原谅我们吗?”
“不能,从此我们没有关系了。你对我来说是陌生人,你的孩子也死在你卖他的那年。”
找来不是为了恨,更不会是为了原谅。
龍清刚找回记忆的时候恨他们卖了自己,现在比起恨他只剩下淡然。那是比绝望还重的情绪,无所谓了,一切都清楚就不重要了。
“别怪我,是身不由己!”男人心中的贪婪在纠缠,他看出龍清混得不错,想吸血,愧疚和悔恨又让他维持一丝理智。
瘾君子在清醒的时候都像正常人,犯病的时候才会脱下伪装。
最终,他颤抖的嘴说出:“至少我生了你,把钱都留下吧!就算可怜我。”
龍清唯有失望,闭上眼睛再睁开,厌世的狭长眼中连憎恨都没有了。手掌拍向了男人肩膀,骨头硌在手掌,能感觉到对方有多瘦。
让人戒毒,现在就像拯救一个癌症晚期快死的患者。
“你要弑父?”
“不会,我没有那种东西,也不会给你一分钱。”
龍清的拇指压在对方脖颈动脉上,稍微用力就感受到了跳动。他手指施力又再用力,狠狠说到:“你套上了人的皮囊,活得像个畜生。脱了皮囊,活得像个人吧。”
“你是这个家的病原,我痊愈了,所以你对我来说是陌生人,再见了,我们永远不会再见。”
男人张了张嘴,说出了点什么。
第63章
门打开的瞬间何泓行看过去,他的视线往龍清身后的门里看了又看,才再回到龍清身上。
龍清面色极差,反看回去:“我们走吧。”
看到对方身上没有什么血迹,何泓行伸手去拉龍清,目光扫过那道门缝。他在担心里面的过于安静,心悬了起来。
“你在偷看什么?”龍清敏感警觉,突然哼笑一声:“你怕我会杀了他?”
他不想惹龍清不高兴,那青恕的提醒和对方的状态又不得不往那方面想。现在是展现说话的艺术了。何泓行只说:“我只是好奇他怎么没出来,你不会杀人,我知道。”
屋里面的谈话何泓行不得而知,他被龍清冰凉的手牵着,走下窝棚的楼梯。
龍清告诉他:“我累了,这里不重要了,对我彻底不重要了,走吧。”
“好。”
怀中黑白照里穿着皮夹克牛仔裤的男人笑得阳光露着牙尖,手臂揽住旁边女人的肩膀。他很壮,窄腰宽肩。
原本可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底层的他和遥朵洛曾经碰到名为命运伸进井里的绳子,他们没有抓住。
何泓行还是在意那扇门,既然龍清说了,他是相信对方的。好奇心驱使他不自觉往后看去,久别重逢的喜悦或是愤怒都没发生,太平静了。
他们走到了窝棚楼的下面,突然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声从上面扩开:“儿子!”男人迎着风望向龍清,涕泗横流:“好好活着,这辈子我是对不起你还不上了!像个人一样站着活着,下次我给你做儿子。”他呢喃着梵语:“来世必偿。”话说完,他的鼻腔里淌出发黑的血,嘴里也泛着血腥味。
龍清头也没回,对于身后的噪音无动于衷,不管身旁的两人能否听见,他又冷淡又轻地自言自语说:“我喜欢上一个男人了,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道歉还是忏悔,都是发生了。
长期吸毒让男人的血管非常脆,血也并非是健康的鲜红。男人摔坐在窝棚的楼道里,没有昔日硬朗五官的脸惨兮兮笑着,手中亲儿子留下的钞票被揉皱,扔向了漆黑的屋子里消失。
他想起自己在这片区域当打手的风光日子,在地下拳场那具常胜的身体,也想起了他兴奋的跟朋友说:“嘿,我喜欢上一个女人,她说她叫遥朵洛。”
“那不是夜总会跳舞的嘛,那种女人…”
“你他妈的再乱说一个试试,我喜欢她!我会娶她的,都是没得选,能选谁会甘心做小姐。”
那时的我是真的爱她,只是人会变。脱下枷锁痛苦活下阳光下,可鬼是在阳光下活不了的,但是那一瞬间会称为“人”。
离开窝棚区才知道什么叫从贫民区出来的感受,外面虽比不上港城纸醉金迷,可宽敞明亮又商业区氛围足够让人眼前一亮。秦莽把两人扔在了酒店门口,他没下车,只是摆摆手说道:“我回去给老婆上香了,有事再找我。”对方客气得过于普通,以至于龍清都分不清对方究竟是悍匪还是普通的本地导游。
心结解开一部分,可龍清的情绪并不高涨。回到酒店里救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秃秃的江景,玻璃映照出麻木的脸。
太多如果,可世界上没有如果。
何泓行半蹲在旁边,尽可能温柔地劝着:“老婆,吃点东西吧?你一句话不说,憋在心里多难受,告诉我发泄发泄也好。”伸手撩起对方脸庞的碎发梳到了耳后。眼前被遗弃的龍清就是他捡回来的,何泓行心疼至极,想给他所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