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噢,是这件事,”克莱斯女士惊叫道,“我忘了告诉你,昨天沈已经将钱全数打过来了。”
  这位克莱斯女士未免过于健忘。程澈沉默片刻:“什么钱?”
  “当然是公寓租金,”克莱斯女士倒上热茶,“剩下三个月的租金一共12000欧,沈已经打到我的账户了,你可以放心住到七月。”
  程澈皱了皱眉:“那我自己那份……”
  “噢,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克莱斯女士解释,“后面几个月的房租沈全部都帮你付过了,你不用操心室友的事,也不用再付房租。”
  程澈啜了一口红茶,有点烫。
  克莱斯女士充满歉意:“本来昨天就应该和你说的,实在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还害得你多跑一趟。”
  “没事,”程澈捧着茶杯,“谢谢您。”
  “为什么谢我,你应该感谢沈。”
  程澈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道:“您说得对。”
  /
  沈誉回国的第二周,沈父苏醒了。
  经诊断,沈父的确是脑出血。万幸出血量较小,出血部位又偏边缘,医生说,只要能醒过来,还是有很大概率痊愈的。
  沈父卧床昏迷的这段时期,基本都是沈誉在病床前守着。虽然有护工从旁照料,但家人也不能当甩手掌柜。沈母和沈嵘被公司的事负累,只能靠沈誉这个无业游民陪沈父说话,给沈父按摩,努力唤起对方的意识。
  沈父醒的那天,沈誉正抓着他的手,坐在椅子上打盹。
  突然间,掌中的手指颤动两下,沈誉心里一跳,掀开眼帘,沈父还安详地睡着。
  是错觉吧。
  睡意散尽,沈誉摸出手机,微信里积攒了“99+”的未读消息。
  程澈的、吴闻雪的、还有一些在法国读书时认识的中国同学。
  沈誉一条也没打开,单手操作着退出了这个账号,然后用刚办的手机号注册了一个新账号。
  那根不再年轻的手指又抖了起来,比前一次更加有力。
  “小誉……”
  沈誉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他不可置信地凑近,沈父眼睛是闭着的,嘴唇却在翕动,口齿不清地说着:“小誉……”
  沈誉吸吸鼻子,哑着嗓子道:“嗯,我在这儿。”
  父子情深之际,护工喊来主治医生。
  看过情况,医生表示病人生命体征平稳,休养得当的话,恢复如初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多时,沈母和沈嵘先后赶到。
  沈父意识还很微弱,说不了太多话。不过即便他能说话,聚少离多的一家四口也没什么话可说。
  沈母手头有工作要处理,没待太久就走了。沈嵘倒是多坐了一会儿,和沈誉闲谈了几句。
  送沈嵘出门时,两人意外地在走廊遇到了一个人。
  拎着果篮的林博锐。
  “怎么?你家谁进医院了?”沈嵘很不客气地说。
  林博锐不咸不淡道:“听说沈伯伯醒了,我来看看他。”
  沈嵘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沈誉。
  沈誉叹气:“不是我说的。”
  林博锐都对他发表绝交言论了,不管有没有芥蒂,他也不会再把家里的动态实时分享给林博锐吧。
  “确实和沈誉没关系,”林博锐道,“我是通过其他人知道的。”
  沈誉委婉送客:“我爸刚醒需要休息,医生说最好不要见太多人。”
  林博锐:“我看一眼就走。”
  沈嵘冷笑道:“你沈伯伯好得很,用不着你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
  “沈伯伯一直都很照顾我,”林博锐撇嘴,“我没有别的意思。”
  沈嵘抬手瞄手表:“你沈伯伯现在不见外人,你还是回去吧。”
  “那好吧,”林博锐把果篮递到沈誉面前,“这个你拿着吧。”
  沈誉没伸手:“他吃不了。”
  林博锐举着果篮的手依然悬在原处:“你们留着吃。”
  沈嵘眯起眼睛:“我们买得起水果,你带走给你爸吃吧,以后进了拘留所不一定有得吃。”
  话中传达的信息,沈誉此前闻所未闻,他有些震惊,低声道:“哥?”
  林博锐同样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我在整理财务报表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上个星期我把这些东西汇总,一并交给了警察,警方也受理立案了,”沈嵘不紧不慢地说,“关于林建忠涉嫌财务侵占的案件,相信很快会水落石出。”
  沈誉不知道林博锐是怎么走的。回过神时,他已经坐在了病床前。
  沈父似乎再度陷入了休克状态。
  沈誉急切地望向护工。
  “只是睡着了,”护工安抚道,“是正常现象。”
  沈誉却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
  乱七八糟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像麻绳一样紧紧地缠绕在心上,打了无数个死结。
  如果程澈就好了,哪怕程澈什么都不做,也能解开。
  可是他把程澈推远了。
  /
  恢复了自主意识,沈父被转至康复医院,虽然行动还是迟缓,但是能说话能思考,基本算是脱离了危险。
  沈誉又陪护了半个月,好在比之前轻松很多,无需二十四小时守在跟前。
  晚上,沈誉提着餐盒回家。空旷的大客厅里只有沈母一个人。
  她卸了妆,换了居家服,看不出一点平日那个干练女强人的模样。
  她很累了。
  沈誉把餐盒扔在厨房,和沈母打了声招呼,准备上楼。
  沈母叫住他:“小誉。”
  “妈,”沈誉在楼梯上站定,“怎么了?”
  屋内安静到能听见回音。沈母说:“中午我去看你爸爸的时候你不在。”
  “我出去买东西了。”
  “我不是怪你,”沈母笑了笑,“我是说,我想卸任,和你爸爸商量了,他也同意。”
  沈誉偏头:“那公司……”
  远旸科技几乎就是沈父和沈母一手做大的。如今远旸科技正处于危急关头,创始人一个重病一个卸任,就算沈嵘再有能力,独自挑大梁也不免吃力。
  沈母走到沈誉身边:“公司有你哥,还有你。这几天你就不要去医院了,公司那边会给你安排办公室,我把手里的工作做个交接。”
  “妈,我可能做不了……”后面的话沈誉没说出口,因为沈母突然拥抱了他。
  有记忆以来,沈誉从来没和妈妈这么亲近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母拍了拍沈誉的背,“不行也得行,不会也得会。妈妈对你没有别的希望了,答应妈妈好吗?”
  沈誉没说话,只是用食指抠着裤子的侧缝线。
  “远旸是爸爸妈妈半辈子的心血,我们一直想让远旸成为了不起的企业。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亏欠了小嵘,又亏欠了你,可惜还是事与愿违。”
  “到了今天这个局面,我也没什么宏愿,只要远旸能存活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爸爸妈妈年纪大了,没有心力折腾了,远旸的未来只能依靠你们了。”
  “没有事先和你商量,爸爸妈妈也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可以吗?”
  沈誉从来不是那种不善拒绝的人,但在这难得的温情时刻,他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他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
  在巴黎的最后三个月一晃而过。
  程澈返家的行李并不比来时多多少,唯一麻烦的是那个“埃菲尔铁塔”。
  虽然只是个缩小版玩具,但要带走也挺费劲的。
  多番尝试后,程澈干脆将零件拆下来重新装箱。
  沈誉拼好花了一个星期,但他拆完只花了一个小时。
  一切收拾妥当,程澈用牵引绳绑着两个行李箱来到机场,距离登机还有挺长的时间。
  他一边候机,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新闻软件的角落里躺着一则快讯,一企业高管林某某被捕入狱。程澈不感兴趣,迅速划过了。
  他把手机里的每个应用都宠幸了一遍,又打了几盘小游戏,登机广播终于响起。
  坐上座位,还没正式起飞,程澈打开微信回消息。
  【周女士:几点到?让爸爸开车去接机[微笑]】
  【程澈:明天下午四点,没什么东西,我自己回去也行】
  【谭乐:我下次回国去你那儿玩,记得接待我】
  【程澈:好!随时恭候光临!】
  【wwx:问了几个老朋友都没有沈誉联系方式[流泪]】
  【程澈:嗯,没事】
  虽然不明白吴闻雪为什么一直惦记这件事,不过她倒是提醒了程澈。
  他从通讯录里翻出沈誉,点进去看了看,四月份开始,沈誉的朋友圈就没再更新过。
  和以往的发文频率完全不符。
  一个停用的微信号没必要留着,程澈利落地按下删除键。
  飞机直上云霄。关于巴黎的记忆就该永远遗落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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