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微风拂过朱雀街口,卷起地上几片落叶,飘散在踩实的泥地上。
  沈聿一袭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靛青色的丝绦,步履从容地穿行于各色书摊之间。
  陆鹤珣拉开帘子往外看时,堪堪瞥见他挺立的背影。
  朱雀街上的行人很多,沈聿的身影很快被各种人淹没。陆鹤珣仔细寻去,就只能找到那个书童的身影。
  “将马车停在路边。”陆鹤珣吩咐马夫,匆匆从马车上下去,追着书童的身影,伸手按住他的肩。
  嘴里嚼着根草的齐策只当有人挑衅,冷着脸,“什么人敢拦小爷的路…陆陆大人,您怎么在这?”
  嚣张气焰瞬间消散,惊得齐策扶稳脸上的面具,“陆大人?”
  “小钰去何处了?”
  “呃,少爷去…”
  齐策话还未说完,不远处传来争吵声,小贩的大嗓门传得很远,“十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陆鹤珣跟着看过去。
  白衣少年傻傻立在书摊前,拿着几册破旧的残页,低下头时,散开的几缕发在额前弯下,成了乖巧的弧度。
  “这是三十年前的抄本,宫里都未必有这样的好东西。”沈聿说着,翻开发黄的纸张,往后看去。
  “公子好眼力。”小贩道。
  “便宜点,五两。”
  哪有砍价砍一半的!
  小贩气得满脸涨红,“不可能。”
  “那就不成了,看着像,却是假的东西,还卖十两银子…”沈聿冷笑声,将残页随手丢到摊上。
  被书虫啃咬的粗绳断开,残页散开,瞬间飞落各地。
  沈聿转身离去,拂袖时透着点风流意味,即便戴着面具,也能从他那双明亮的眼中,窥出几分真容来。
  似乎有些熟悉…
  陆鹤珣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年,捂着跳得过快的心口,他轻喃声“小钰”,被走近的少年抱了个满怀。
  “陆叔,我等你好久了。”
  良久,陆鹤珣方抬起手,拍了下沈聿的后背,“我下次早些出宫。”
  “我方才想买册残本,可实在太贵了。”沈聿偷偷扭过头,瞄那小贩,“就是他就是他,一直欺负我。”
  “那册残本多少银两?”
  “十两。”
  “随我去看看。”
  陆鹤珣牵着沈聿的袖子,走至书摊前,捡起几张他看中的残页,“成色很接近,但小钰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假的。”
  原来早听到了。
  沈聿靠在他身后,下巴搁在他肩上。
  “你们是什么人,说假的就是假的,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小贩问。
  “真正的残本在国子监藏书阁中,你不信,如今就可随我去看。”陆鹤珣道。
  “这…”
  陆鹤珣不再理会小贩,看了眼天色,转身问沈聿,“你若喜欢这册残本,我从藏书阁中借出来给你看,可好?”
  “都听陆叔的。”沈·乖·聿回。
  “该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宅,眼下还早,我们便不乘马车,沿着街道走去如何?”陆鹤珣问。
  沈聿垂下宽大的袖子,探出指尖,勾住了陆鹤珣的手,继而牵在一起,“好。”
  第95章 朕要你留下(8)
  新宅不远, 也不过走了一刻钟。
  陆鹤珣循着记忆,拉着沈聿的手,站在新宅的朱漆大门前。
  这大门有些掉漆, 上头的门环也很是陈旧, 待牙人开锁领两人进去, 宅院内掀起层薄灰,有些苍凉。
  牙人讪笑,转身时, 便见陆鹤珣抬起袖子,挡在他二人面前挡灰, 连道:“这宅子许久没有清扫,还望大人莫怪。”
  “无妨。”陆鹤珣侧过头,“小钰,你可喜欢?这宅院花些功夫清扫过一番, 应当还不错。”
  沈聿暂且没吭声。
  他走在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上,抬头看, 甬道两旁立着参天的梧树,枝叶交错成拱, 阳光在叶片筛下细碎的光斑, 落在底下的草地上, 根根绿草也顶起了光尖。
  好大…好高的树…
  宫里也有几棵高大的树木,远不及这两棵挤在小院里的震撼。
  沈聿往树下走, 没听见身后的交谈声,想来是牙人带着陆鹤珣往屋内走了。
  喜欢树的小树便不再顾忌, 抓起些长袍,往草地上一躺。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闭上眼, 眼缝舒服地弯起来。
  夕阳西垂,余晖缓缓落下檐角,那片草地还笼在一层薄金中。那光并不灼人,温温软软地铺在身上,将整个人添上暖色和柔光。
  “小钰,你怎不进来看看?”陆鹤珣从一侧厢房走出来,正好瞧见倒地的沈聿。
  青草尖尖蹭过沈聿的脸颊时,他还不满地抿起唇,脑袋往边上移了移。
  陆鹤珣失笑,走到他身侧,蹲下身,将他的手放掌心摩挲,“可是读书读累了,带你回家休息可好?”
  沈聿模模糊糊睁开眼,“嗯?”
  “睡着这里容易着凉,我们回家。”
  借着陆鹤珣手上的力,沈聿坐起来靠着树干。他脸上的面具歪下一寸,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看看,这儿都压出个红印来。”陆鹤珣抬起手,指尖擦过沈聿的额头,“你在家中,无需戴着面具。”
  面具…面具!
  沈聿急忙扶好自己的面具,嘟囔,“我就喜欢戴着面具。”
  少年的嗓音一如之前带着点沙哑,陆鹤珣原本以为是他哭久了,可如今看,倒像是嗓子坏了般。
  陆鹤珣不由想到少年说的那些事。莫非是有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杀害那么多人还不够,事前竟毒伤少年的嗓子。
  他侥幸逃过一劫,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而他,定是要给人夺回公道。
  陆鹤珣心绪百转,也不好让年纪这般小的少年知晓这些阴暗的事,于是温柔抚过他的面具,“便是要戴,也该挑个舒服的。”
  “那陆叔给我挑一个。”沈聿道。
  “好。”陆鹤珣诺下。
  沈聿站起身,往四处扫了眼,“那牙人去哪了?这宅院…”
  “看你喜欢,定下了。”
  “我喜欢…定下了?”
  陆鹤珣拍拍他的肩,笑道:“你虽未说,但我心已明了。”
  沈聿确实很喜欢这所宅院,并非是它有多精巧,只是此地是他们共同挑的家,高树大草坪…就是全天下最好的。
  “走吧,带你去看看你的卧房,就在东厢房那边,旁边连着书房,还有两月便至秋闱,东厢房敞亮,你可安心读书。”
  陆鹤珣在前絮絮叨叨地说着,沈聿跟在他身后,将他的新卧房看个遍。
  “陆叔觉得,此次秋闱,我可能中举?”沈聿问。
  陆鹤珣转身看去,照进的光将沈聿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说:“定然可以的。”
  ……
  两月后,秋闱罢。
  皇都学子秋闱设在国子监中,今岁秋闱,由国子监博士陆鹤珣大人亲自监试。
  崇德殿内,齐策站在桌案前,俯下身,双手撑在了桌面上,“陛下,我跟着明虚真人整整两个月,终于逮着他的小尾巴了。”
  沈聿头未抬,“整整两个月,你就查些这种东西,居然还没查出来。”
  齐策脸上的笑僵住,尴尬笑起来,“这话不能这样讲,那江湖骗子警惕得很,整天都待在那个破客栈里。”
  “查到些什么?”沈聿问。
  “陛下,查出来的消息是,驻守在西南的那位,坐不住了。”
  闻言,沈聿放下笔,抬眸看去。
  齐策口中的那位,正是原主的皇叔,战功赫赫的璋王,常年驻守在西南边境,鲜少回皇都。
  “陛下,可要召璋王入宫?”
  沈聿却是很平静,眸若止水,波澜不惊,沉声道:“若璋王要反,早在先帝驾崩时,便可领七万西南军进攻皇都,何必等到现在?”
  “这…”
  “皇叔多年来镇守西南,威服蛮夷,屏藩王室,功在社稷,怎可随意猜忌?”
  “可…”
  “不必再说,朕信皇叔,正如他信朕一般。”沈聿声音又沉下去几分,“再去查,若有人栽赃嫁祸,不必留情面。”
  “是。”齐策叹声气,“陛下,您将我的话听完,最近关于璋王各种风声,璋王为证清白,让璋王世子入国子监求学。”
  “谁?”
  “璋王世子沈修。”
  门外一声铃响,与齐策的话同时响起,沈聿向外看去,便见王公公满脸喜色,踩着小碎步入内。
  王公公朝着沈聿行礼,尖细的声音也是藏不住的喜色,“陛下,您中举了——”
  沈聿:“?”
  “国子监温祭酒得知陛下赴秋闱,先批阅了陛下的朱卷。”
  沈聿:“。”
  “温祭酒言,陛下写的文章出彩,精义独抒,卓见非凡,令温祭酒钦佩不已。”王公公继续拍马屁。
  沈聿沉默了很久,“他怎么知道的?”
  “瞧陛下这话说的,入国子监前,要先验明正身,陛下戴着面具,身边跟着个同样戴面具的小侯爷,国子监那边能不知道吗?”王公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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