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有个披头散发的修士呆呆立着,不知怎的,突然大喊一声,踉跄着往前冲去。
  沾满泥泞的手深深陷入泥中,被锋利的锐石扎进肉里,渗出的鲜血汇入了一条条裂缝中,直至——
  挖出了一根断开的枯指。
  然后——
  他们就都知道了。
  沈聿死了…
  ……
  南屏城近日有喜事,说是张员外的女儿要出嫁,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茶摊酒楼处处说着此事,倒也不是这姑娘有多么的美若天仙,才引得众人看热闹。张家小女张筝,是个天赋极高的修士,不知为何,张家着急将她嫁出去。
  还是嫁给一个凡夫俗子。
  最近这些古怪的事有很多,大多绕不开一个词——天赋极高。
  天赋极高的御灵宗少主陷入昏迷。
  天赋极高的天剑宗弟子成了痴傻儿。
  天赋极高的张家姑娘要嫁人。
  天赋极高的沈聿…死了。
  天阴沉沉的,实在不是个成亲的好日子,迎亲的队伍往地上撒了不少银钱,众人纷纷去抢,挡在了酒楼门口。
  戴着帏帽的白衣修士走来,手中的灵剑轻飘飘打去一道剑气,拥挤的行人便全散开了,他独自入内,坐到偏僻的角落。
  “来一壶凉茶。”
  灵剑轻轻放桌上,淡青色的剑穗落到一旁,露出刻在剑柄上的字——
  一个端端正正的“树”字。
  “好咧仙长。”南屏城依旧有不少修士,小二对此见怪不怪,很快端来壶凉茶。
  “向你打听一件事。”白衣修士嗓音冰冷,如同含着块千年寒冰,叫人有些喘不上气,“张修士要嫁的,是哪家人?”
  “听说是个模样俊俏的书生,就在西街巷口那住着。”小二回道。
  “多谢。”修士递去块灵石,当作报酬。
  待小二走后,白衣修士才将帷帽取下,露出张苍白消瘦的脸,称不上多好看,但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实在骇人。
  是沈清珣。
  离雷劫过去已有五日,沈清珣依旧不愿相信那件事。百年来,他时常到绝境之地,从何道成的口中,知道很多事。
  他修为精进,境界稳固,一如当初想的那样,仙途坦荡。
  他时常追着那些妖兽跑,又嫌它们的肉柴,入不了口。
  他偶尔会呆坐在山顶,望着灰蒙蒙的天地,不知在想什么…
  本来很快就要结束了…
  沈清珣将茶壶举起,狠狠灌入口中,凉茶溢出打湿衣衫,他全然不察。良久,他勉强动了下发僵的手指,咳了好几声。
  整整五日过去,他依旧不信沈聿会出意外。
  既然不是意外,那一定有人在作乱。
  黑漆漆的眼中裂开了道缝,仅有的光忽亮忽灭,那一刻,这成了他向生的执念。
  于是,他到了南屏城,直觉告诉他,这些古怪会串在一起,揭穿个肮脏的秘密。
  方才有些茶水溅到桌上,沈清珣拿了帕子,小心擦拭着灵剑,从那个“树”字一遍又一遍地擦过,直至指尖都磨出血来。
  细微的刺痛让他回过神,他伸手卡着嗓子,大口喘了声气,泛红的眼尾渗出了点泪花,划过煞白的脸颊。他随即缓缓起身,将灵剑佩在了腰间,又成了异常平静的模样。
  “西街巷口,俊俏书生。”
  ……
  “既是有仙缘,为何要嫁人?”
  “这,这不是看对了眼,有缘就嫁了。”
  “不是说张修士性子要强,日日苦修,怎么会看上个普通的书生?”
  “张员外年纪大了,当然希望自个儿闺女有个好归宿。”
  “可笑,嫁人就算好归宿了?”
  “你是不是来找茬的!”
  说书人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敲桌板,掀起的书卷朝前扔去,却见原本还坐他身前的修士,早已退至一丈外。
  戴着面具的修士拍拍衣袖,“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算什么事?”
  说书人瞪大眼,“仙,仙长?”
  “是。”面具修士站起身,觉得这身份还挺管用,“现在可以说说,她为何要嫁人吗?”
  “这我哪知道啊,外面传什么的都有。”说书人嘀咕着,“不过这事说来真是稀奇,修仙之人皆是斩断尘缘,割亲求道,她竟回来嫁人,真是闻所未闻。”
  面具修士沉思片刻,问道:“她要嫁的是哪家人?”
  “西街巷口,一个穷书生。”
  “知道了。”他转身离开茶摊。
  待走进小巷,他直接翻了好几面墙,不忘问888,【死了几个了?】
  888翻着小册子,【已经死了三个了。】
  死了三个修士算不得什么,但沈聿“死后”,一直追着残留的世界恶意气息,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其中古怪。
  沈聿跃上墙头,眸光沉沉,【因果颠倒,法则扭曲。】
  这种情况恐怕很早开始了,散落各地的机缘,剧情里提早出现的人,以及一直没有出现的人。但最近愈发频繁起来。
  【法则扭曲对它有什么好处?】888跳上他的肩头,【等等,法则为什么会扭曲?】
  若说气运是能量,维持着小世界的运转,那么法则就是程序,程序乱了,小世界不会崩塌,但会变得无序紊乱。
  888回想着沈聿的话,【因果颠倒?】
  【修炼至元婴境界的修士突然归家,称尘缘未了,要嫁给一个书生,你说奇不奇怪?】
  888用力点头,【奇怪。】
  【那换个说法,不想嫁人的姑娘逃出家,自此日日苦修,成了个元婴修士,你说合不合理?】沈聿又问。
  【合理,太合理了。】
  沈聿唇角微勾,【这就是古怪之处,至于缘由,总会发现的。】
  888似懂非懂。
  【法则扭曲,让我想到两个词。】
  888问:【什么词?】
  【毁灭与…重生。】
  ……
  沈清珣推开破旧的木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荒凉景象。外头的唢呐声隐隐传来,这里头却是连块红布也没挂。
  “王公子?”沈清珣往四周扫了眼,没见到人影,一连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
  沈清珣便不再等,伸手推开了房门,在地上,见到一具干枯的尸体。他走过去探了眼,被吸尽浑身血液,是魔族。
  喜轿已经到了门外,喜娘掐着嗓子大喊:“王公子,新娘子到了。”
  里头自是无人回应。
  沈清珣跃上了屋顶,盯着底下的喜轿。
  新郎没有出声,喜娘好似也不在意,满脸堆着笑,将新娘从轿中迎下来,嘴里不停说着吉祥话。
  新娘头上盖着喜布,慢慢往前晃着,看上去并未有奇怪之处。
  等等,新娘的脚没有着地。
  沈清珣眼神一变,正要拔剑下去,想看个仔细,不料被人掐住了腰。
  “看热闹就看热闹,不要到处乱跑,要是你下去捣乱了,这亲还怎么结?”语气有些冷,与说出的玩笑话截然相反。
  沈清珣目光骤冷,腰间的佩剑推出去,剑柄直接抵上了那人的胸膛,“滚开。”
  “还挺凶。”沈聿的指尖弹出一道亮光,成了无形的绳索,将他的双手连着腰腹捆在一起,“小点声,别被人发现了。”
  “你!”
  尾音消失。
  一道灵力拂过了他的唇瓣。
  沈聿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将他额前的碎发别到两边,“这样就不吵了。”
  第38章 我在欺谁罔谁?(16)
  底下喜娘架着新娘, 已经开始拜堂成亲了,顶上两人目光交汇,火花四射。
  沈聿对上沈清珣清寒的眼眸, 脑袋一歪, 右手撑住了他的额角, 姿态极为散漫,“干嘛一直看着我?”
  沈清珣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盯一个死人。他浑身动弹不得, 连声音也发不出,没过一会儿, 整张脸都涨红起来。
  “这怎么能怪我呢?”沈聿看了眼底下,手指轻弹,送去了一阵风,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他定眼一瞧, 红盖头下,是张青灰色的脸, 经脉暴起,像是干枯的根系从地里撑出。
  吸干浑身修为而死, 这其中还有魔族在搅这趟浑水。
  这也正常, 魔族贪念重, 受世界恶意蛊惑,成为它的爪牙, 替它办事,就是不知它许了魔族什么好处?
  “元婴修士, 突然殒命,这么大的事,至今无人知晓。”沈聿喃喃。
  闻言, 沈清珣也看了过去。
  “这位道友,不如我们商量商量。”沈聿靠了过去,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我把这些解开,你只能听我的,怎么样?”
  沈清珣眸光微闪,头低了低。
  “看来是同意了,早这样不就好了。”沈聿弯起眼角,指尖从他的脸颊擦过。
  在解开束缚的那一刻,沈清珣抓住了他的手腕,翻过身,腿上用力,膝盖紧紧抵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摁在了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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