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卫缙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哄道:“昨夜雪昼散步时多走了一刻钟,这是奖励,它现在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少年这才将那支簪子接到手中,不哭了。
  卫缙讨人欢心的本事的确很强。
  在少年无法说话的情况下,他很快试出了雪昼的喜好,也逐渐摸索出了合适的相处方式。
  雪昼喜欢华贵之物,说巧不巧,他卫缙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卫缙当夜就修书一封,送往大卫皇宫。
  紧接着,各色奇珍异宝就像不要钱似的往洞府里送,除却这些之外,还有从大江南北收集来的厨子做的糕点、吃食。
  有些菜式皇帝都吃不上一口,他这处小小的洞府却多得吃不完。
  有这些东西用来分散雪昼的注意力,他果然不再像先前那样每时每刻关注自己身上的疤痕。
  只是镜子又重新出现在洞府之中,每次路过,他都要站在那里看上好久。
  夜里上药时,雪昼还会从卫缙手里接过没用完的祛疤膏,伸手扯着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
  卫缙不解,垂下头问:“怎么了,雪昼?”
  雪昼纤细修长的手指,从卫缙的手腕处,钻进黑色的手套中,和他皮贴皮肉贴肉。
  卫缙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雪昼将那只手套取下来,指尖取出一块膏体,小心翼翼抹在男人干燥的掌心中。
  他涂抹得很认真,每一处细小的疤都不放过,眼睛紧紧盯着,纤长的睫毛微颤。
  指腹的力道也很轻,就像是怕弄疼他一样,有些痒。
  一大一小两只手撞在一起,各自生着不同的疤痕纹理。
  卫缙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第55章
  雪昼还不知道, 卫缙的疤是永远无法祛除的。
  但他还是坚持每天给卫缙的双手上药,自己身上的疤一天比一天淡了,卫缙的却不见好转。
  雪昼有点着急。
  对此, 卫缙倒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同自己相比, 他显然更关心雪昼的伤情。
  随着雪昼逐渐适应修复好的身体, 卫缙开始想方设法给雪昼找些事情做,供他打发时间。
  最简单的就是看书、习字。
  崔沅之看见雪昼坐在卫缙身边, 笨拙地握着笔, 尝试写自己的新名字。
  卫缙一只手穿过少年纤细的腰肢,扶在桌案一侧, 形成半保护的姿势。
  他没说话, 眼睛却一直盯着雪昼的笔尖,唇角微微勾起,十分专注。
  同样的字, 他带着雪昼写一遍, 再让雪昼自己写一遍,就这样反复临摹自己从前的字, 不厌其烦。
  “这个字就是昼,是从天亮到天黑的一段时间,和黑夜相对。”
  卫缙引着他的手,在‘昼’前又添了几笔:“这是雪,我和雪昼就是在雪天遇见的,是不是?”
  雪昼也很听话,让写什么就写什么。
  初时,他写得还不是很好,卫缙也说:“真厉害, 这个字写得又进步了,怎么我说一遍雪昼就能完整写下来?”
  他很喜欢夸奖雪昼,并对此毫不吝啬、乐此不疲。
  “雪昼同我的字越来越像,你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卫缙将他的字和自己的字放在一起,随后一起摞到旁边的檀木盒中锁起来:“这张我收藏了,以后定要时时拿出来看,雪昼再写张新的吧。”
  雪昼握紧笔杆,同他对视,快速眨了眨眼,手攀上那个盒子,又摇了摇头。
  卫缙微微笑起来,就当自己没有读懂他的眼神。
  这样的时间过得很快。
  雪昼尝试开口说话,也是在两人一起写字时。
  那时他临完卫缙的帖,对着手中的纸页嘟囔着什么。
  卫缙听到他发出声音,停下笔,悄无声息靠过来问道:“怎么了?”
  雪昼指着纸上的两个字,艰难地说:“喂!”
  嗓音带着几分久不开口的沙哑。
  “喂?”
  卫缙挑眉:“这是在喊我?”
  “嗯,嗯!”
  雪昼重重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起来:“喂。”
  “缙。”他又说。
  “卫,缙。”
  原来不是喂,是卫缙。
  清晰地从少年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卫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木雕般定住。
  竟然没有像往常一般献上夸赞。
  雪昼打量着他的表情,又迟疑着重复:“卫……缙?”
  他的小手还拍了拍卫缙的肩,双眉拧紧,看上去不太满意。
  就像是在等卫缙夸他一样。
  下一秒,卫缙捉起他的双手,桃花眼中闪过几分意外之喜。
  “雪昼,你能讲话了?”
  “能不能再说一次让我听听,说什么都可以。”
  雪昼乖乖重复:“卫,缙。”
  说的次数多了,也熟练了一些。
  他从前讲话就很标准,只是受到重大创伤后,就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一般。
  卫缙一时无法分辨这是心理所致,还是身体部分有所损毁,这几个月经常在背地里为此事奔波请教。
  如今听到雪昼生涩的咬字,卫缙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他迫不及待将少年抱入怀中,大掌顺着雪昼的后背,声线里透着愉悦:“雪昼,好厉害。”
  雪昼的脸蛋猝不及防被按压在卫缙胸膛前,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愣。
  但,总算听到意料之中的夸赞,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望见少年满足的模样,感受到那种难言且微妙的快乐,崔沅之的心绪也被调动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也是上扬着的。
  原来,看到两个幸福的人相拥,会感到温暖。
  与讨伐鬼族、守卫和平这样的事毫无关联,尝试着开口说话,哪怕是这样一件小事,也会让卫缙与雪昼产生成就感与喜悦。
  崔沅之羡慕这样的能力。
  他与卫缙出现在雪昼生命过程中的不同阶段,都陪伴少年走过一段时间,两相比较之下,有些细节连自己都无法做到。
  但卫缙可以。
  就连教书写字这样平凡简单的日常,卫缙都会把每件事拆得很细很细。
  小到今天雪昼比昨天多练了一页纸,他都会以此为由给予雪昼奖励。
  每份礼物都精心准备,带着不同的缘由,平日里外出归来,定要给雪昼带点什么他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若是更晚些回来,还会亲自下厨给雪昼做些他爱吃的点心。
  雪昼来天授山之前,卫缙从不会这些手段。
  但雪昼才跟在他身边几个月,精神状况已经大有好转,脸颊上也多了点肉。
  除了不爱说话,几乎与寻常普通人无异。
  他最先会说的两个字是卫缙,随后是雪昼。
  再然后是衔山君,天授山,珍珠,蓝玉,宝石,樱桃……
  又过两月,天气更暖和了一些。
  卫缙开始教他修炼。
  自两人共同生活以来,雪昼变得很黏人,夜里没有卫缙在身边就无法入睡。
  后山之中,往往卫缙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说话时也偷懒,能说一个字就绝不说第二个字。
  大部分情况下,卫缙都是默许的,纵容的。
  唯有修行一事,却是雪昼无论如何黏着他都无法解决的。
  这件事必须他自己来。
  好在雪昼态度也十分端正,他很珍惜卫缙手把手教他修炼的机会,努力按照卫缙定下的修炼计划执行。
  但,总还有一个困难无法克服。
  恐高。
  任凭他近战练得如何行云流水,作为一重天的修行者,恐高仍是大忌。
  雪昼连睡在稍高的地方都不敢,躺在床上,闭上眼稍微待上一会儿,失重感就一阵阵袭来,紧接着是心悸、冷汗、浑身颤抖。
  更别提在空中施展法术了。
  他想逃避,眼睛哀求般看向卫缙,希望可以不要有这个环节。
  卫缙的态度有些冷酷无情,但他仍然和颜悦色地说:“雪昼,这是必须的。”
  “你一定要学会。”他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没人能保护你,你要怎么保护好自己?”
  卫缙语重心长地同他讲道理。
  雪昼只好提起剑,重新面对这个难以克服的问题。
  偶尔,他自己一个人待在后山,也会偷偷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尝试着往下看。
  他还喜欢扔东西玩儿,小石子,一片树叶,一朵花,闲来无事就喜欢在洞府外到处扔。
  崔沅之就在几步之遥的距离观察着少年。
  他知道雪昼的本意并不是喜欢丢东西——他在观察那些东西坠落的样子。
  一遍又一遍,反复扔下,捡起,再扔下,默默盯着看。
  又过几日,雪昼爆发了。
  不知是修炼受阻,亦或是其他原因,他整个人显得有些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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