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卓芊本来想把人带回卧室安顿,但怀里的人不安分地挣了两下,被酒意泡软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又细弱仿若蚊呐:“不回……我还要和邬别雪道歉……”
她这才想起,原本陶栀打算今晚和邬别雪好好聊聊的。但看她醉得两眼水光迷蒙,焦点涣散,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卓芊不免为她捏了把汗。
这幅样子,还怎么谈?
刚将人安置在沙发一角,邬别雪便端来杯温热的蜂蜜水,但只放在茶几上,一句话也未说。
卓芊见她面无神情,姿态堪比冷面修罗,只好自己端起那杯水,想给陶栀喂。
但陶栀极为抗拒,含糊地呜咽着摇摇头,手臂环住并起的膝盖,把自己蜷成小茧,那张红得异常的小脸也埋进了臂弯。
卓芊叹了口气,把水杯放回原处,站起身朝一边静立的身影道:“我回去了,你们好好聊聊。”
只是人刚转身,便听得无波无澜的声音用法语道:“我不觉得酒吧是一个好的聚会场地。”
卓芊的脚步瞬间停住,压进心底的火气又直直窜了上来。
她猝然转身,便见对方双眼微眯,面色却依旧如霜。见她望来,也只是略微抬了下眼帘,审视的姿态瞧去衬得上一句矜傲。
邬别雪面色冷得好似覆雪。知道卓芊把人带进了酒吧,又见陶栀这般难受,她已是极力压制心底的怒气,强忍着没有直接对卓芊发难。
“你在教我?”卓芊一步跨到她面前,咬着牙问道。
她今夜本来也喝了酒,心浮气躁的,一见邬别雪,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扇她耳光的女人的模样,两个人相似的眉眼让她没来由的更心烦。
邬别雪从容与她对视,却仿佛没感受到对方的怒意。她冷着脸轻嗤一声:“你果真当不好助教。”
卓芊眸中迸射出怒焰,心头的火直往脑顶蹿,连带着胸口也开始猛烈起伏。
只是下一瞬,她又想起什么般,收回怒意,却又笑了。她瞧着邬别雪的眼睛,声音陡然压低,意味深长道:“怪不得她会因为你难过。”
邬别雪闻言,猛然攥紧了五指,指骨绷紧到泛白,像是要将周遭的空气一同捏碎。
“酒吧当然不是一个好的聚会场地……”卓芊笑得恣肆,语气带上几分讥诮。
那双蔚蓝的眼睛里溢出几分轻佻,略一扬眉,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只带她一个人去了。”
轻飘飘的声音落在耳边,却仿若附骨之蛆。
“我纵是再恶劣,看见这样的女孩一再因为我难受,我也会心疼。”卓芊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沙发上蜷着的人影,随即又嗤一声,望向邬别雪血色尽失的脸:“不像某个人,冷心冷情,无动于衷。”
“你如果心里没她,就早点和她说清楚。”卓芊仍旧不愿放过邬别雪,换成了中文,一字一句,逼她剖开自己的心,“你不要她,我要。”
卓芊知道自己和陶栀之间已经没办法发展其它关系,但也实在不忍心再看陶栀难过。
既然这两个人之间总说不清道不明,不如自己来做恶人,将邬别雪逼疯也好,让陶栀想清楚也罢,总得有个结果。
近处,邬别雪依旧停留在阴影里,清矜身躯似被冻住般,又似不为所动。
若不是卓芊看见了她颤抖的手指,看见了她急促起伏的胸口,她当真要以为邬别雪无心无情了。
邬别雪伫立在原地,眼前人的诘问让她半个字都无法回应。喉中像塞了把生锈的碎铁,磨得她呼吸间都是血腥气。
想要陶栀么?想的。心底欲求日日歇斯底里,躁动不安,不就是在渴她。
她寡欲薄情惯了,但并非真的无欲无求,只是欲的是陶栀,求的也是陶栀。
可她能要么?
邬别雪艰难地移动目光,望向沙发上瑟缩的人影。那一瞬间,数个念头将她贯穿。
想到陶栀为她难过,想到今晚和柏鲤的那通电话,想到这两日出入学校如影随形、虎视眈眈的目光,像是在寻找时机将她撕碎,想到那条血腥可怖的威胁短信,把陶栀的照片放在首位。
想到眼前的外国人养尊处优,自由富足,不必为了金钱和缠身的官司困扰,也有能力给陶栀她给不了的安稳。
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绞得她快要窒息,多想一分,便似往心头浇盆冰水,到最后她一颗心已似冰层凝裹,陷入泥潭深渊,半分也动弹不得。
当把自己摆到低一层的位置时,巨大的落差迎面击来,撕破她用以自持的矜傲表象,要她认清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给不了陶栀的,有人能轻而易举给她。
只是想了再多,她也没办法说出那句“不要她”,她没办法真正违背自己的欲念。
——直到最后。
她忽然麻木地想起,陶栀喝了酒,应该很难受。又想到今晚整个八楼停水,她没办法洗漱。
凌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心口忽然扯出一片尖锐疼痛,痛得她快喘不过气,随即是让她自己都猝不及防的一滴眼泪。
邬别雪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将那点湿意拭去。
没想过最后将她击溃的,只是停水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些无法弥合的鸿沟即使打碎她的傲骨,碾碎她的自尊,也没让她真正低下头过。但眼前赤裸的现实,却突然让她有了缺憾的实感——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是不能。
是不能要陶栀。
半晌后,低哑的嗓音终于在安静的空间内响起,“带她……”
整副躯壳都是麻的,她好似被铁链死死束在池中央,任由四周的冰水悄无声息往上蔓延,最后淹没她的口鼻,浸没她的发顶。
邬别雪急促地喘了口气,掩在黑暗里的双眼一闭,泪水安静溢出,不声不响,“带她走吧。”
卓芊猛然瞪大了眼。
蜷缩在沙发里的陶栀休息了会儿,神智终于清醒了几分,有力气思考了。
酒精肆虐后的不适却也愈发清晰。四肢沉重如灌铅,太阳穴突突地胀痛,喉咙深处莫名刺痒,像有无数极细软的绒毛在声带深处来回撩拨搔刮。
痒得钻心蚀骨,仿佛千虫噬咬。她用纤白的手指徒劳地在脖颈间抓挠,却丝毫无法缓解那份从咽喉一路蔓延到心口的窒息感。
她依旧将脸埋进双臂里,任由滚烫的呼吸灼得她心尖焦躁。
恍惚中,她听见卓芊问邬别雪要不要她。
陶栀猛然清醒了,她瞪大眼,听着自己的心脏砰砰作响,只觉得整个喉咙痒得像是遍布密蚁,噬咬她的声带,让她连不适的呜咽都没办法发出了。
要不要她?
喉间的痒意忽而沿着血管一路攀爬进了心腔。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噬咬,痒得发颤,却仍是忍住了没咳出声。
陶栀睁着眼,却只能瞧见一片漆黑。她一颗心摇摇欲坠着,在连日的远离和生疏里快要摔成一滩烂泥,只等邬别雪接住她。
她想,只要邬别雪说要她,她就立刻原谅所有的冷淡疏离,她会扑进对方怀里,亲吻她的唇角,把所有滚烫的思念和积压的委屈毫无保留地倾诉给她听。
只要邬别雪说要她。
安静了许久,这方空间死寂得像没有生机,她都快疑心自己是不是醉得错过了邬别雪的回答。
半晌又半晌,她终于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轻颤着,些许低哑,却依旧冷淡,像是宣判,像是处刑。
她说,带她走吧。
陶栀倏然睁大双眼,瞳孔因震骇和难以置信而骤缩。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瞬间在她苍白冰凉的脸颊上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刻意忍耐的不适陡然间席卷全身,把心脏搅碎成模糊血肉。
陶栀没忍住猛然咳起来,急急地攫取氧气,痛苦地弓起身子,剧烈地痉挛着,似是撕心裂肺,却连抽噎的泣音也发不出了。
她下了沙发,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碰倒了桌边的小木椅,却也毫不在意。
要走,要走。
邬别雪不要她。她不要呆在这里了。
卓芊听见小木椅被撞倒的声响,终于回过神来,对眼前的人磨齿凿牙,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迸出:“你是不是疯了?”
语罢,也不管邬别雪什么反应,便急忙往外追。
人影消失在门外的一瞬,邬别雪终于狼狈地滑落在地上,抬手捂唇,一咳——
竟见了血。
【作者有话说】
厨子回来了回来了!修了修前文,以及还有一章!
第59章 五十九朵薄荷
◎对不起。◎
陶栀不知道喝了酒竟会这样难受。
咽喉里是钻心蚀骨的痒意,声带被咬得似不会震了一般,她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细白的脖颈上已经出现许多鲜红的抓痕,可她还是觉得痒,依旧抬手挠着,恨不得把手伸进喉腔里抓。
呼吸,呼吸也变得艰难,周遭的氧气稀缺,她猛然吸一口,却填不满紧缩的肺部,只好连口也张开,急急地攫取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