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陶栀木然地应着。医生的判词分明字字清晰,落在她耳中,她却好像不能辨明意义。
  林静宜看她已经魂不守舍,于是急忙凑到医生身边,用手机记下医嘱,又问了些相关事项,确保没有遗漏。
  医生走了,满室寂静。
  林静宜看了看陶栀,把方才记下的东西发给她,又叮嘱对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叫她。
  但见陶栀胡乱应下的模样,估计还是没听进心里。林静宜叹了口气,把空间留给两人,转身出门。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终于让陶栀回过神来。
  床上的人面容苍白,好像碎掉的纸张。冷汗沾湿鬓发后贴在额侧,让她看上去好脆弱。
  平日里那些清冷疏离的气质剥离开去,她看上去终于柔软了些。可她连睡着时都蹙着眉,好像连梦境都不肯给她片刻安宁。
  回来后见到邬别雪的第一眼,陶栀就清楚地知道,邬别雪瘦了,她没有照顾好自己。
  只是不曾想到,她竟真能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任由脆弱躯体一点点变得透明,一点点垮成碎片。
  装在玻璃瓶的海洋一点一滴地退潮,却让她的心潮毫无声息地汹涌泛滥。
  啪嗒,化成眼泪,没有预兆地摔落。
  .
  邬别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卧室里没开灯,视野里只有黑茫茫一片昏沉,让人不安。浑身无力,她艰难撑起身子,摁亮小灯,又从床头柜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七点半。
  已经错过了约定好的两堂线上课和一次对接会议的时间。
  六个未接来电。
  她闭了闭眼,挨着挨着打回去解释情况、道歉。
  最后一通电话,是婷婷的。
  她盯着那串号码看了许久,才点了拨通。
  嘟声只响了一次,对面便迅速接通:“邬老师?”
  “不好意思婷婷,我下午有些事,耽搁了线上课,没来得及提前告诉你。”邬别雪垂眼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孔,周边的淤青已经开始缓缓浮现。
  “啊……没关系的邬老师,你还好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女孩的声音有些急切,意识到后又急忙平复成正常语速,“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没有什么事,谢谢你。我还好。”
  尾音刚落,卧室门被轻推开,陶栀端着一小碗粥进来。
  邬别雪抬头瞥了她一眼,放低声音道:“那我们明天见。”
  挂断电话。
  【作者有话说】
  好甜。
  第54章 五十四朵薄荷
  ◎每天都想和你……发生关系。◎
  迅速挂断的电话,落在陶栀眼里,明晃晃的心虚。
  陶栀的眼神在邬别雪瓷白的脸上停留一瞬,一句话也没说,将那碗熬得香甜的粥放到床头柜上,就要转身离开。
  “陶栀……”邬别雪见她要走,急忙出声喊她。
  陶栀顿了一秒,停在远处,转过身来,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师姐还有什么事吗?”
  邬别雪见她似笑非笑,神情带着些不耐,竟生出几分无措来。她此前从未想过,这样柔和乖软的面庞,也会露出这样冷淡疏离的一面。更没想到……竟是对她。
  于是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哽在喉间,最终化成苦涩齑粉,唇间也只吐出僵硬的两个字:“……谢谢。”
  陶栀点点头,“举手之劳,室友该做的。”
  她刻意把“室友”那两个字咬得很重,落在邬别雪耳朵里,像是急不可耐地划清界限。
  就像……她当初用这个身份自欺欺人一样。只是此刻,从陶栀口中道出的话更刺耳,显得更狠心。
  她不自觉地攥紧手中被角,骨节泛白,别过脸去,掩藏眸中的情绪。
  陶栀瞥见她黯然眉眼,眼睫轻颤,忽然又不忍心搬走了。
  她原本不想面对邬别雪,也想用若即若离的触碰试探对方的态度,于是打算这几天搬出寝室住。
  又打听到卓芊还在法国没返校,601空出来了床位。
  所以她和卓芊联系商量好了,过去住几天。
  但此时此刻,她又不想离开了。
  邬别雪向来很擅长掩藏情绪,无论是喜悦还是惬意,又或者低落失望,她都能装进薄情眉眼里,掩出波澜不惊的从容。
  可偏偏,陶栀就是无比清晰地读懂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陶栀凝视着她利落立体的侧脸,那些藏在眸中的情绪不过转眼便平复成淡然无谓的态度,一如既往。
  只是过分苍白的唇际和低垂的眼帘总让人觉得,她好脆弱。
  陶栀的目光从对方的眉骨滑落至唇角,顺着邬别雪修长的颈线游走,在瞥见对方锁骨凹陷处投下的阴影时,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她眼睑微压,眉梢斜挑,移开眼后不紧不慢开口道:“师姐,你总是太忙,我总是很怕打扰你。所以原本打算这学期搬到卓师姐那里去的。”
  余光里,床上的人听闻后果然一僵,随即转过脸来望着她,冷淡目光烧得急切,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陶栀干脆地转过身去,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踱到衣柜前,指尖在一排衣物间流连,最后拽出条奶油色的银狐绒睡袍。
  是去年十八岁生日时林静宜送的礼物,说她的身材很适合这样掐腰露肩的衣服,但她还从未穿过。
  她拿好衣服转过身,笑着朝邬别雪道:“不过卓师姐还没回来,搬东西什么的不太方便,所以只能先搁置了。”
  没再等邬别雪回应,她自顾自进了浴室。
  邬别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才缓慢移回视线。
  唇际微微启开,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浴室里淅沥的水声窒闷地响了半晌,她听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端起床头柜上那碗放得温凉的粥,一勺一勺机械地往嘴里送。
  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她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似是安抚内心慌乱的本能。
  等她食不知味地用下一小碗粥,把碗拿到厨房洗干净后,回到卧室,恰好碰见浴室门推开。
  氤氲水汽如薄纱漫出,里面的人抬手拆开挽起的头发,迈出浴室。
  睡袍特有的垂坠感紧贴曲线,却并不束缚。丝质面料随着动作勾勒出流畅的肩颈线条,隐隐约约露出圆润肩峰,连带着细瘦腰线,悉数若隐若现。
  被蒸红的肌肤,睡袍下摆扫过纤细脚踝,放任无法遏制的念头,连同未干的水珠,无声地从锁骨没入衣领深处。
  只一眼,邬别雪就生硬地移开视线,喉中干涩无比。
  媚意这种词放在陶栀身上根本不搭边,她分明柔软可爱,连眼神都纯澈得堪比春日溪水。可邬别雪还是觉得,此刻的她身上有一种极其吸引人的纯真,无意要撩拨,却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思绪又开始扩散。她下意识地想,此前陶栀从未在她眼前穿过这样的衣服。那日后呢?日后她搬去和卓芊一起住,她会经常穿这样的衣服吗?
  卓芊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她难道真的毫无所觉吗?
  为什么要搬去和卓芊一起住呢?是不愿意原谅自己,所以不想再和自己有瓜葛了吗?
  “陶栀不再喜欢自己”这个念头才刚浮现,邬别雪便瞬间如坠冰窟,慌得浑身发颤。一股沉重的压抑感猛地攫住心脏,紧紧攥住她的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她好想让陶栀等等她,等她处理好债务,等她重新拥有向她靠近的底气。
  可忽生的清醒如倾盆冰水,当头浇下,窒息的寒意瞬间灭顶。
  她猛然意识到——陶栀确实该离她远一些。
  至少在她还清债务前。
  她绝不能让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波及到陶栀分毫。而她这片狼籍,也没有资格奢求对方的等待和驻足。
  邬别雪终于彻悟,原来金钱真的有这么重要。
  刚破产的那一年,她对自身处境看得极其淡然。十八岁的她认为财富不过是靠时间和气力便能堆砌的山丘,即使压榨筋骨、献祭灵魂,也总有路可行。
  可生活的威力是在忙碌奔波中一点一点浮现出来的,她用以自持的矜傲也一点一点被扯进世俗生活里。
  二十岁,她终于学会正视金钱。可她对物质的欲望极低,于是也从未向金钱屈服过。
  直至……此刻。
  在粘稠无际的阴影中,感情,终于迫使邬别雪抬头仰望金钱的力量。
  它可以牢树根基,让两人的情感在上面搭窝筑巢,也可以撑出一席覆蔽,隔绝生活里物质引发的风雨。
  仅仅是一串数字,就可以粉碎压在身上的巨石。
  而自己……一无所有。
  给不了陶栀这样的基础,也没办法为她遮蔽风雨的寸檐。
  所以,她只能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陶栀离自己越来越远,乃至彻底从自己身边消失。而她……不能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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