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邬别雪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等尖刺的疼痛慢慢缓成钝痛以后,才迈步去了小厨房。
  冬天彻底来了。寝室没开空调,又闷又冷。小厨房的那扇窗没合拢,窗外明明有阳光,但萧索的风透过狭窄的间隙吹进来,化为冷刃,越发刺骨。
  邬别雪把三明治放进微波炉,垂眼望着冻红的指尖,分心想着,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去年的冷。
  冬日晴天难得。
  阳光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洒进来,陶栀晒着太阳,整个人都陷进绒质沙发里,一脸惬意地咬着吸管。
  她神情放松,姿态悠闲,像只慵懒的猫儿,哪里看得出半分学得痛苦的样子。
  许闪闪也坐在旁边频繁地摁着键盘,眉头紧锁,神情专注,表情严肃得仿佛在写毕业论文。
  下一秒,游戏里响起欢快的音效,她高声欢呼道:“我钓到鱼王了!”
  林静宜端着托盘从制作区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两个祖宗悠哉悠哉的身影。
  这家咖啡店是林母的。得知孩子们想来店里复习,林母特意给她们留了最安静空旷的座区。
  她一见陶栀就欢喜得很,对第一次来咖啡店的许闪闪印象也很好,于是使唤林静宜去制作区亲手给她俩摇奶茶。
  又交代林静宜要好好服务朋友,让孩子们好好复习,就出门了。
  结果,林母一走,两人就原形毕露。
  许闪闪玩了一上午的星露谷。
  陶栀倒是没玩游戏,但那些专业书摊开后放在木桌上,一眼都没看。她从身旁书架上抽了本珍妮特的书,原文版的,窝在沙发里慢慢地翻。
  那些成串的英文看得林静宜眼花。
  她把托盘放下,顺手解下制服围裙,一脸无语:“你们不是说来复习吗?”
  许闪闪“啧”了一声,朝她招招手,“你快来,我教你钓鱼王。”
  陶栀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好心地给她让出位置。
  林静宜和良心斗争半天,最后吸了一口气,干脆也搬出电脑来,兴奋地搓搓手,“闪闪,来和我玩那个fps游戏吧?我昨天刚买了一个很好看的枪皮……”
  她越说越兴奋。
  期末月来了以后她就再也没玩过游戏了,今天难得放松一下,她一定要试试前些天学到的点位。
  “我跟你讲啦,那个图其实无脑抢a点就好了,架一下通道……”她滔滔不绝地给许闪闪传授着经验,却后知后觉身边的两人忽然变得极为安静。
  她疑惑地抬眼,发现两人都一脸专注地翻阅着专业书,甚至坐姿都挺拔了许多。
  看上去简直就是标准版的好学生。
  “怎么了你们?瘆人耶……”她皱了皱眉头,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陶栀。
  “林静宜。”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激得林静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艰难地吞咽一下,僵硬地转过身去,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妈妈、你回来啦……”
  -
  陶栀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过。
  房间里没人,落地灯也没开,一片黑沉。
  陶栀慢吞吞地把脚趾蹭进小兔毛*绒拖鞋里,随手拍开壁灯,先走进小厨房检查。
  那盅汤已经喝掉了,瓷盅洗得干干净净,乖巧地放回厨台上。
  陶栀笑了笑,又走到客厅,去看波妞。
  水面上还浮着几颗鱼食,但波妞似乎已经吃饱了,惬意地在水里漂浮休息。
  陶栀看了会儿,就掏出手机,去找和邬别雪的聊天框。
  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陶栀说自己要出门复习,晚上才会回来,小厨房有吃的,让邬别雪按时吃饭。
  对方的回应干净简短,只有一个“好”字。
  陶栀垂着眼看了那个字好一会儿,才把手机锁屏,起身往卧室走。
  她不想呆在寝室复习,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邬别雪最近呆在寝室的时间变多了,而她不敢再呆在邬别雪身旁了。
  “想吻邬别雪”这个念头时不时就会冒土而出,让她慌乱得无处遁形。
  不知道什么时候,腕表就会发出心率过高的提醒。不知道什么时候,脸颊就会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看向邬别雪的眼神会不再清白。
  原本还能良好克制的的心绪,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呼之欲出。
  连着好几天,两个人都只在晚上有偶尔的交流。甚至有时候邬别雪夜归,陶栀明明还没睡着,但听见那些细微的响动,她还是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避开最后一点的联系。
  陶栀回想起那些刻意的躲避,忽然对自己有些懊恼。
  她不应该这样放任好不容易才有了进展的关系回到原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的原因,好像夏日积攒的勇气和踌躇满志在迅速地消耗能量,最后只剩下一点胆小的犹豫不前,留给陶栀。
  越是想要得到,就越容易瞻前顾后,顾虑过甚。
  陶栀轻叹了口气,拍亮寝室的灯,眼神一转,忽然瞥见自己的书桌上多了几分纸质资料。
  她疑惑着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一份,发现是《分析化学》的复习资料。
  和卓芊给的那一份很笼统模糊的不同,这一份整理得清楚又明了,还建立了体系框架,甚至连期末考点都明明白白地写在首页。
  针对一些难点和重点,还有手写的批注,字迹流畅自如,棱角锋利,行云流水间肌骨挺拔。
  陶栀瞪大了眼,又往下翻了翻。
  那几门必修课都有整理好的资料,装订得整整齐齐。通识课也有对应的题库,重点一目了然。
  陶栀缓慢地眨了眨眼,望着这份资料,半晌后,轻轻笑了。
  抬腕瞥一眼手表,已经快到邬别雪日常归寝的时间。
  于是陶栀放下资料,雀跃地走到阳台,撑着瓷台往楼下望。
  冬季的夜风冷飕飕的,陶栀已经把毛呢外套扣到顶层,却还是被冷风钻进,吹得打了个喷嚏。
  路灯在寂凉的青砖上摇晃出琥珀色的光晕。晃眼间,熟悉的身影破开夜色,单薄的身躯在氤氲的灯光下镀上层冷清的外廓,却又挺拔秀颀。
  邬别雪永远走得那样从容,连大衣下摆划出的弧度都显得利落。
  和她的字迹很像。
  陶栀不自觉扬起唇角,目光追随着邬别雪缓慢移动。
  下一秒,目光微微凝滞,唇角弧度也不着痕迹地放平。
  有个女孩忽然出现在视野里,快速地追上邬别雪,将她拦在了路灯下。
  陶栀眯了眯眼,觉得那个女孩似乎有些熟悉,像是上一次在餐厅里和邬别雪一起吃饭的那个。
  邬别雪说过,她是邬别雪家教的小孩。
  路灯将两人的身影绞成一团,模糊着,落在青砖地面上,好像一个紧密的拥抱。
  陶栀垂眼望着两人,将手指贴在冰冷的瓷台,不知不觉中,指节都被冰得泛红。
  两人并没有交谈多久,但女孩离开前似乎很是欢喜,连步伐都变得欢快许多。
  邬别雪站在路灯下,看着婷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身往寝室走。
  冬夜的寒气渗进大衣里,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走进电梯。
  指尖触到口袋里的手机时,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
  最近陶栀总是睡得很早,基本十点半就已经睡下。
  而她自己却睡得越来越晚。
  断药后的冬季像一场漫长的凌迟。她的睡眠被压缩成一小片虚无,像冬夜里逐渐消散的雾气。
  所以常常睁眼到天明。
  她开始逐渐畏惧冬夜。万籁俱静的夜晚,她睁着眼,像是一个人被扔进永夜的北极圈,让她无端想起幼时被锁进逼仄漆黑的储物间。
  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她数着剧烈的心跳,孤零零地等待着睡眠将她拽出那片混沌,让她活跃的大脑能得到片刻休憩。
  但睡眠从来不肯在夜间眷顾。
  邬别雪想起清晨时分,听到的那几不可闻的洗漱声,像小猫踮着脚尖走过地板。
  但陶栀刻意放轻的声响,对她而言却近乎是救赎。
  她依赖着那点为数不多的、却令人安心的声响,在陶栀轻轻合上门的那一刻,被冬夜磨得颤栗的大脑才能沉入短暂的睡眠。
  冬夜漫长。
  邬别雪垂眼,刷卡时刻意放轻了力道。
  门锁发出极轻的“咔哒”声,推门的动作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寸一寸地挪开。
  扑面而来的黑暗却让她动作一顿。
  没有熟悉的暖黄灯光,没有空调运转的嗡鸣,只有冰冷的空气缠绕上来,扼得她快窒息。
  “师姐……”
  带着鼻音的轻唤从卧室方向传来。
  邬别雪吸了口气,抬眼望去,看见陶栀倚在门边,手机的光线从下往上映着她的小脸,在墙上投出摇晃的影子。
  “停电了。”陶栀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被冻着了。她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白,睡衣领口歪歪斜斜地露出一截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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