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陆允到现场下车,只看见零散的粉色钞票,簇拥着四脚朝天逃亡失败的人类欲望。现场乱成一团,两伙人七手八脚把人从车里拖出来。徐鹏意识清楚,段有娣昏了过去,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先送医院,送军医院。”陆允对庄霖说。
庄霖一个眼神就明白了领导的用意。
现场闹哄哄,地上乱糟糟,今晚的夜色晦暗无光,夜空对人间的闹剧无动于衷终,陆允脚边又旋起一阵风,吹起地上贴着的钞票一角鼓动着,吹起一半放弃了,像带不走的执念,又像坚持到一半丢盔卸甲的逃兵。
徐鹏的手机被收缴上来,屏幕上蹦开细密的蛛网,陆允尝试开机,失败。段有娣的手机能打开,最新的通话记录还是技术室监听到的最新一通,在段法荣打过电话后,还有一个号码,没有备注,主动呼出。
陆允把号码报给常捷,让他在市局做三角定位,那边准备就绪,常主任说:“我这边准备好了。”
手机屏幕显示正在呼出,陆允忐忑的等待中,电话接通,那边是个男人,“到哪了?”
陆允不需要直觉就能认定对方是蒋历,她说:“自首吧蒋厉,你无处可逃。”
一秒,两秒,通话被结束。
“怎么样?”陆允问常捷。
“通话时间太短,不过可以确认在方陵,我再做下详细的基站信号分析,应该能确定具体的位置,等我电话。”
陆允亲自把人送去了军医院,没回市局,行动结果在途中已经告知了黄支队,现在她在回家的路上,是夜里十二点。
到家已过午夜,她打开门,亮如白昼的客厅,月拂坐在沙发上等她。
陆允先换鞋,在很显眼的位置果然放着月拂准备的护手霜,她背对着月拂的目光,“怎么不进去睡?”
“你让我等你。”月拂如实说。
有时候,月拂是真听话真乖巧,比如此刻。
“我要是不回来,你要等到天亮吗?”陆允换好拖鞋走过去。
“你会回来,我知道。”月拂抬起头,望着陆允的眼睛,那里面有掩不住的倦色,“我在这,我知道的你一定会回来。”
陆允忙了一天没歇,也是真的累,还是问月拂:“晚上吃东西了吗?”
“我不饿。”
“我给你煮点面条。”陆允说着就要挽袖子。
“我说,我不饿。”月拂仰着头强调:“我不想吃。”
陆允挽袖子的动作顿住,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月拂瘦得下颌仅剩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不仅老太太看见会心疼,陆允在她面前都忍不住的心疼,这个倔强的姑娘好难养,好难养...
“是在和我怄气吗?因为我不让你回去上班。”陆允说。
“不是,我在等你回来。”月拂仰着脖子有点酸,“你坐下好不好。”
“我去给你煮宵夜。”陆允坚持要让月拂吃点东西。
月拂低下头,颈侧的发丝垂落下来,“你煮吧,我不饿,也吃不下,你自己吃。”
陆允缓步过去,“你还是在跟我怄气。”前几日无论陆允多晚回来,月拂都会吃一点,只有今天不听话。
月拂没说话,只是垂着眼,安静地倔强着。
“你跟我过来。”陆允一把将月拂从沙发上不太温柔地拖起来,大力拽着她进卫生间。
因为起太猛,月拂眼前一阵阵泛黑,任由陆允把她推到镜子前。
“你自己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你去上班。”陆允的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轰隆作响。
月拂终于缓过了眼前的黑,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窝凹陷,连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像是迎来了这具身体的冬天,嶙峋干枯。她生生别开目光,缓缓面向陆允,浅薄的眼眶盛不下任何一滴水。
“为什么?”月拂的声音嘶哑中透着绝望,“为什么你要提醒我,我是个病骨支离的废物。”
陆允眼底漫上红色,她抬手抹开月拂脸上的泪痕,语调尽量归为温柔,“没有人说你是废物,从来没有。你只要好好接受治疗,好好吃药,你会好起来的。”
“没用。”月拂错开陆允的手,“吃药没用,我不想亢奋到忘记痛苦,我也不想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我只想正常...正常地站在你面前。”
“可你必须接受治疗,之前突聋,现在味觉失灵,你一定要等到其它感官出现问题,出现不可逆的损伤,你才能停止对自己身体的惩罚吗?”
月拂隔着泪眼望着陆允,朦胧不清,好像眼睛也出了问题。
“从贺祯出事开始,你就不止一次自称废物,”陆允掰着她消瘦的肩膀,像易碎的瓷器,不敢用力,“贺祯和她妈妈的事情不能怪你,月拂,从来没人怪你,放过自*己好不好!”
陆允几近祈求,月拂被困在没赶上的自责中,折磨自己,久久不肯放过自己。
月拂一眨眼,眼眶蓄满的泪水滑落,能看得更清楚,洗手间照亮了陆允的头发,五官,一圈一圈的光在她头顶,像涟漪一样,她那么生动,堆起的眉心,发红的眼睛,带着寒气的皮肤——可是,她在痛苦。
陆允在痛苦,痛苦的源头是自己。世界在旋转,在喧嚣,在沉寂,在崩溃...
月拂转过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她看见镜子里面的人,轻蔑地动了下嘴角,嘴唇动了两下。
镜子里的人在唾弃,她说卑鄙。
陆允愣住。
卑鄙地利用卑微的爱,予取予求,卑鄙的绑架,把一个人的痛苦绑在两个人身上,脑子里的尖锐噪音的再度开启,月拂的眼睛直直地望向陆允。
那样空洞,好像被抽走了灵魂,她空洞机械地宣布:“队长,我们分手吧。”
两个人只要分开,不再是世界亲密的恋人,保持适当的距离,痛苦会被时间和距离消磨,一个人的痛苦不能绑在两个人身上,月拂不能成为任何人的负累,她不想拖垮任何人,她重复:“陆允,我们分开。”
216
第216章
◎解离◎
陆允的手臂发僵,如同在空气稀薄的高原,大口呼吸也还是喘不上气,不够,还是不够。月拂的话如同钟摆一下下扣在空荡荡的胸腔,她习惯月拂的存在,习惯时刻惦记,月拂的出现填满了枯燥机械的人生,此刻,月拂要分开,要抽空她的满心满意,陆允没办法回到之前,她怎么能把珍视的心尖月从自己的生命中剥离,她做不到!
“是我不对,这么晚了还要让你吃东西。”陆允低下头,眼泪砸在月拂衣服上,脸上又是绽开的温和笑容,“没关系,你不想吃就不吃,太晚了,我们去睡觉好不好?”
月拂抬手帮她拭泪,“没有我,你可以看睡单位宿舍,不用大半夜赶回来,没有我,你不用在不饿的情况下加宵夜,没有我,你可以没有这么多牵挂,你还是之前雷厉风行的刑警队长,没有我,你可以...”
陆允不可置信,月拂平静地朗诵,在宣读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一字一句凌迟在心尖。
她用粗鲁急切的方式抱住吻住,堵住她可怕的描述,顺势把人抵在墙上,没留下可供离开的缝隙,她没有勇气去想象没有月拂的日子,一坛死水的日子,陆允单手托着月拂纤瘦的腰,另一只抬着后颈强迫她亲吻。
月拂挣扎,流泪,她没有力气推开陆允。
咸津津的味道在两人舌尖融合,分不起是谁的。
月拂的手臂从陆允身上垂落,光是提出分手就抽空了她所有的气力,她不想,可是她不能连累陆允,她不能成为负担。她睁开眼,看见陆允痛苦拧起的眉心,看见头顶的照明灯一圈圈放射开,她的灵魂好像离开了□□,只看见陆允抱着一具行尸走肉,那样痛苦,那样用力。
——如果没有在一起就好了。
陆允怀里一沉,她及时抵住月拂下滑的身体,对上一双空洞的眼睛,“月拂?”
没有回应,陆允看见眼底倒映的自己,眸子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球,只是倒映着画面,无知无觉。
“月拂?”陆允再度呼唤心里一沉,她打横抱起月拂进了卧室,揉着她冰凉的手,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她害怕,手控制不住地抖,连带着声音也是抖的。
虎口传来钝痛,还能感受道大拇指用力颤栗的幅度,月拂的眼睛动了下,从天花板晃眼的灯往下挪,陆允单膝跪在床边,眼泪糊湿了她半张脸。
“队长。”月拂轻声喊她。
陆允手一松,对上月拂漆黑深邃的眸子,她惊惧未定,起身将人抱进怀里,“没事没事,没事了。小宝,没事了。”
月拂的脑子像是裹满浓稠的物质,艰难地搅和也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陆允把她拉进浴室,照镜子,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看见陆允一脸泪。
月拂靠在陆允怀里,抬手用袖子擦掉陆允脸上的眼泪,身体的无力感那样明显,“我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