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来的人不少,陆允还没到位置就看见来往的人进出,然后那倒修长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今天,也是老太太火化的日子。
月拂穿着一件黑色修身大衣,胸口的位置衔着白花,每靠近一步有如圆规扎在心尖上。
“你...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陆允心疼要喘不上气,月拂肉眼可见的瘦了,领口外的脖子瘦得脆弱至极。
“我有吃。”月拂转过身和她一起面对人群出入的位置,“现在里面人多,等一会。”
陆允凑近了些,抬起手撩开月拂额角的头发,锋过针的伤口没有发红肿胀,被头发遮住几乎看不出有伤。
月拂说:“大伯母帮我处理的,她很小心,我也有吃消炎药,我有听话。”
“嗯。”陆允闷着声音,很欣慰,更多的是心酸,“月拂最乖。”
两相无言,她们在寒风中站了一会,陆允问:“冷不冷?”
“不冷。”
陆允牵过月拂的手,冰凉一片,不由分说把手往自己口袋里塞。
月拂没拒绝,她在寒风中开口:“贺阿姨说,如果有缘的话,让我也当她女儿,会有这种缘分吗?”
陆允答道:“你相信就有。”
“那我相信,我相信贺祯现在和妈妈在一起。”月拂又担心道:“会不会很挤,死去的人真能找到自己亲人吗?”
陆允说:“逝去的人有她们的世界,活人有自己的世界。”
风把话吹散,月拂好似没听见,“肯定能找到的,不然奶奶临走前不会看见爷爷来接她。贺祯也来接过她的妈妈,只是我们看不见。”
“月拂,”陆允听着天马行空的话,握紧了衣兜里的手,“你还有自己的生活要去面对。”
“我知道,我只是开始想她们而已,我会回归正常生活,像我之前送走爸爸那样,按部就班生活。”月拂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在陆允脸上,落在沉积的忙碌中,“这几天很忙吧。”
“还好。”不知道为什么,月拂一句简单的关心,让陆允想落泪,比起自己被关心,月拂才该被关心的。
“等这边结束,我回去上班。”月拂才想起来,“我还能回去上班吗?黄支没让我停职吧?”
“没有,大家还等着你回来。”
之后陆允去告别了老太太,告别只有一面之缘的贺然,她看到月拂立在灵堂一隅,那么不起眼又那么哀伤。
陆允见过贺然,她不太相信身高只有一米六体重估计一百不到的女人,居然四刀让一米七几的年轻人毙命,或许这就是爱女心切,拼尽全力的结果。陆允反对以暴制暴,但不得不承认,以暴制暴结果最直接。
郑德武在看守所得知消息的时候没有暴怒,他还问看守,这种情况自己出谅解书,能不能轻判。当然陆允不会让月拂知道,贺然走了,活着的人能舒心一点是一点。
陆允给月拂批了七天的假,第五天,是去墓园送葬的日子,老太太这个年纪没有在世好友能送行,又因为当年月仲淮兄弟俩创业困难,老太太的兄弟姊妹避之不及,早早断了联系,送葬的只有他们一家人。
他们六点从别墅出发,七点到的墓园,有工作人员给他们带路,一行人穿着黑色大衣,月仲淮抱着骨灰盒走在前面,月照捧着遗像,没有人哭泣,对于年迈老人离世,没有病痛折磨,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月拂牵着小桃子走在后面,踩着长辈的脚印,拾阶而上,像小时候那样。
老太太的墓碑在儿子和丈夫旁边,为了祭奠方便,丈夫的骨灰盒起了两次,小儿子的骨灰也一并迁了过来。
他们在墓园主持的指导下,点香,磕头,在雾色霭霭的晨光中送至亲投胎转世。
月仲淮年过半百,虽然成家立业,但在他成长出来的家里,算是孤家寡人,小辈识趣的离开。
桃子在阶梯式墓园的台阶上跳跃,月照教育女儿,太祖母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还会见到。桃子还小,她不懂什么是离别,大人说的很远的地方,在她有限的认知中属于脚步可以丈量到的距离,她童言无忌问月拂:“小姨,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回家?好陌生的动词,月拂把寂静的空气吸入肺腑,感受身体内空气饱涨,她揉着桃子细软的头发,“小姨要留在这。”
“为什么?”桃子抬头望着小姨,她的小姨望着远处群山,小姨不开心,太祖母出远门,大家都不开心。
月拂心底默道:小姨没有家了。没有直系血脉在中间联结,桃子说的家,不是自己的家。
然后桃子听到月拂回答:“小姨还有工作没完成。”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情绪,她单纯地想让小姨一起回家而已,“完成之后就回家吗?”
月拂笑道:“完成工作小姨一定去看看你。”
桃子举起小手,扬起天真的笑脸,“我们拉勾,小姨要说话算话。”
大手指和小手指勾在一起,桃子念誓词,“一言为定,骗人是小狗。”
“桃子,”月照从上面下来,她叫住女儿,“去上面找外婆。”
桃子离开后,她们姐妹并肩站在墓园中,月照问妹妹:“真打算留在方陵?”
“方陵其实还可以。爸爸和奶奶在这。”月拂远眺山间弥散的雾色,“陆允也在这。”
“她能照顾好你吗?”月照瞧了眼妹妹惨淡的脸色,月拂最近经历的变故太多,担心她撑不住。
“很好啊,她会让我按时吃饭,按时吃药,不能熬夜。”月拂说:“姐姐,队长人很好的。”
“很好为什么不让她来送奶奶一程。”月照知道陆允之前见过奶奶,老太太也没反对她和孙女在一起,等于默认她们的关系。
“她很忙。”在殡仪馆那一次见面,月拂看出陆允很忙,虽然工作群很安静,月拂也不难猜到是陆允不想让大家打扰她。陆允越是如此,月拂更不会去打扰她。
“再忙两个小时总是能空出来的,是你不想让她来。”月照一语挑破,叹道:“小拂,你总是这样,给一点关心,就往后缩,心安理得接受不好吗?你在怕什么?”
月拂阖上酸涩到发疼的眼睛,复又睁开,“我害怕告别,害怕我拥有的东西不再属于我,没有比失去更容易接受。”
“所以你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家里一份子,你宁愿留在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城市,你也不敢回京州,因为你从来没把那当成你的家。”月照一直把月拂当亲妹妹对待,从她知道小叔叔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儿那一刻,她就满天下地炫耀,她有个妹妹。小叔叔离婚月拂没有跟着爸爸,月照比谁都伤心,妹妹不会跟在后面喊她姐姐,她跟着父母远在京州,好吃的会记下来,好玩的会多买一份,留给放寒暑假过来的妹妹。
月拂跟着柳盈生活了六年,刚好是月照从初中到高中那段时光,月拂暑假有三十天可以和爸爸见面,寒假十五天。
小叔叔会带上她们一起出去旅游,有时候是一大家子自驾出行,月拂多数时候是沉默的,月照还记得有次自己不小心打翻大人腌制好的羊肉,在大人的责怪还没到来之前,月拂不停地道歉。
只是一盘羊肉,却令她惊慌不已。
月照当时怀疑月拂在新家过的不好,可问起来她又说妈妈对她很好,新爸爸会给她买裙子。
月拂怕打雷,小时候一听见雷声就要哭着找大人,夏季暴雨倾盆的雷雨夜,她的妹妹小心翼翼问:“姐姐,我可以抱着你吗?”
在柳盈身边的六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被毁了。哪怕之后她回到奶奶身边,奶奶悉心照料下,柳盈对她造成的影响烙进了骨子里。
“还记得你小时候吗?”月照缓声说:“比桃子还小,那会你还没上幼儿园,背着奶奶给你缝的小书包在学校门口等我放学,飞着两个小辫子过来,比桃子可爱多了。”
“你的小胖手会指路边的小草小花,说‘姐姐要’,你六岁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过这句话了。”月照说:“只要你想,就可以要的,我是姐姐,从来没变过。”
“姐姐,我比大部分人幸运,一点都不可怜。”
月照还没听懂,月拂又说:“我会有自己的生活,我要建立自己的家庭。我早不是你印象中那个瘦弱的妹妹,每个人出生之后必定要面临各种告别,或早或晚,是人生不可避免的课题。”
“这段时间我想通了很多,哪怕足够优秀,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月拂说:“我在适应,接受意外,接受离去。”
月拂侧过脸看着自己的姐姐,“我会适应的,我有经验。”
月照只能吞下安慰的话。
上午九点多,墓园一切安置妥当,在离开时墓园主持叮嘱说:“家属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逝者要是看到亲人的脸会留下遗憾,不舍得投胎转世,往前走不要回头。”
一行人默默往前,没有回头,月拂默默数着步子,到车边时,月照拉住妹妹的手臂,小声说:“月拂,回头,让奶奶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