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月拂握着杯子的手止不住的抖,她想控制,但是徒劳。甚至还能看清指甲缝里没清理干净的血,黑黑的一细条,卡在那里。
  她把注意力收回来,抬手揉了揉左耳,便听到,“月拂,你在解救贺祯的时候,是否夹杂了个人情感,制服歹徒的方式过于偏激?”
  月拂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毕竟贺祯没救下来,她惨白着脸,“什么?”
  荣副支队又问了一遍,“你制服歹徒的方式是否过于偏激?”
  月拂脑子里的嗡嗡声更加尖锐了,导致她听自己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水雾,“歹徒死了吗?”
  “没有。”巩支队回答。
  “贺祯死了。歹徒没死。”月拂反问:“我偏激吗?”
  她的反问让对面两人无话可说,他们当然清楚月拂的处理方式没问题,甚至用‘偏激’来责问月拂有十分的不合适。但她要救的人是她很好的朋友,导致见义勇为的立场出现了偏移,因为她是警察,出现了更多的偏移。才有了民众口中所谓的暴|力执法,泄私愤。
  月拂在沉默的空隙中开始回忆这份职业带给她来了什么,可悲的发现什么也没有。她在x小组加不完的班,贺祯让她劳逸结合,受伤的时候也是贺祯帮忙瞒着家里。
  她付出了时间,热情,她为自己能帮到别人而高兴,后来这种热情越来越少,她逐渐无力,罪恶像是不断分裂的细胞,绵绵不绝。她结束一个案子,转头又扎进另外一片罪恶汪洋。她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伴家人,连休息都是在补觉。
  这份工作,她失去的更多,她的家人体谅她的辛苦,原谅她一次次的缺席。如今,要被责问在救贺祯的过程中是否偏激...
  月拂感到茫然,她难道是在自讨苦吃?
  巩支队的问题拉回了她的思绪,“月拂,你当时是否掺杂了个人情感?”
  月拂的眼睛聚焦在巩支队长宽且厚嘴角高度不一的嘴上,网上不是说嘴唇厚的人重情义,但是这张嘴问的话很凉薄。她笑了,连带着肩膀抖了一下,她往后靠,盯着桌面息屏的手机。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对自己长久的坚持,生出巨大的失望。
  陆允在监控中看见月拂把手伸进左边裤兜,她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心里跟着泛起浓重的酸楚与不忍。
  月拂把警官证举重若轻地推在桌上,把某些她担不起的东西聚焦在黑色皮夹上。她说:“没有这个东西,我是不是就不用回答这个的问题?”
  对面两位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我入党时宣过誓,成为警察时也站在肃穆的国徽下自愿报效国家,为群众为人民。贺祯也是人民,她还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但今天,她在屠刀之下殒命,我们面对面坐在这里,警察问警察,是否在制服歹徒时过于偏激,是否夹杂了个人情感!”
  月拂的声音稳的发硬,“我不是机器,我做不到等着她被歹徒捅的千疮百孔,等到她流干身上的血,我所做的只是尽我最大的努力救人,如果有人要认为我凭个人情感冲动行事,我无话可说。”
  从询问室出来,月拂感觉整个人被挖空了,空荡荡的胸膛里刮着料峭寒风,一寸寸风化她的棱角,扎得人生疼。
  她没听清后面的人在说什么,凭着记忆去找贺祯。
  陆允跟二队寒暄两句的功夫,月拂走出去老远。
  她快步跟了过去,拐过几个长廊,外面夜色拥了上来,浓得连一颗星星也没有,月拂忽然停下脚步,陆允问:“怎么了?”
  月拂只是忽然想起之前答应过贺祯,等自己休假要去伏星山看银河,还说要点篝火煮奶茶,熬夜等太阳起床,她还问帐篷买什么颜色好,冲锋衣要不要买一件。
  原来这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就是意外来临的结果,好像没什么好哭的,就是一些承诺无法兑现而已,就是再也见不到而已...
  “队长,你去过伏星山吗?”月拂问她。
  “去过。”陆允高中毕业和班上同学一起去的,没做好攻略,头顶只有乌漆抹黑一片,半夜还下了雨,是很糟糕的一次体验。
  “风景好吗?”
  陆允想了想,“挺好的。”你想去风景一定很好。
  遗憾又被放大了一点,像是在心里烫出了一个洞,随着时间一点点放大。
  月拂没再说什么,一路沉默到了法医办公室。夏至还没下班,同时也会上网,她的关心写在了脸上,“月拂你还好吧?”
  “没事。”
  她说是这么说,但是看的人不是这样想,她还穿着下午的衣服,虽然是深色,血迹干在上面依然明显,更别说她脖子上还有固在肌肤上的血迹,显得整个人相当苍白。
  “家属签字了吗?”月拂问夏至。
  夏至叹了一口气,“没有,死...”她顿了下,“贺医生的舅舅没签字,他说自己做不了主,要等贺医生妈妈过来,但是她妈妈心脏又不好,就先回去做准备去了。”
  月拂敛下浅薄的眼皮,“我能去看看吗?”
  “可以,我带你过去。”
  停尸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是不冷的,这种地方永远透着生离死别的寒意。
  陆允帮夏至把尸体从冷柜里拉出来,月拂上去揭下贺祯脸上盖着的布,轻轻的,像是害怕惊扰一场梦。
  贺祯发际线不高,还有很多绒绒的碎发,她是自己见过头发最多的博士,肯定是自己给她买黑芝麻球的功劳。
  “要开颅吗?”月拂指尖是贺祯冰凉的额头,透骨的冷。
  夏至答道:“不用,颈部和腹腔贯穿伤明显,且没有头部创伤,案情清晰没有开颅的必要。”
  月拂声音也很轻,“贺医生很喜欢她的头发,这样最好。”
  陆允背过身重重喘了一口气。
  月拂慢慢看全了贺祯一贯清淡的脸,没有血色的白,显得更清淡,她的动作还在往下,停在了狰狞可怖的位置。
  她想把手放上去,像下午那样,她用力摁住伤口,用她最大的努力想要把贺祯留下,贺祯说不出话,只是抓着她的袖子,月拂记不清贺祯的眼神,当时她也很害怕。
  一定很疼吧。月拂把手停在伤口一厘米的位置,没敢放上去。
  这一道伤口带走了她最好的朋友。
  此间静默,汹涌的悲伤在月拂身体里流淌,很久她才说:“我要是去早一点就好了。”
  月拂顺着贺祯的头发,对贺祯说:贺祯,你一定要怪我,一定一定...要来梦里找我...
  月拂今天没回去,她的状态实在不好,见到老太太肯定要露馅,而且还是月照特意嘱咐陆允别让她回去,月照忙得脚不沾地联系自己的关系网,誓要把网上热度压下去,秦柔去贺祯妈妈家稳住家属情绪,每个人都因为意外被打的猝不及防,忙到没有时间去悲伤。
  “队长,我手机你没还给我。”月拂站在车边问道。
  月拂手机被陆允锁在了柜子里,她随口扯了个慌,“没电了,在办公室给你充电忘拿了,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电话,就不上去拿了。”
  陆允见她不动,心里一软,又说:“你姐要是找不到你会给我打电话,听话,先回家。”
  月拂上了车,疲惫地靠在座椅上,没什么话,望着掠过的路灯,不一会抬起手,看指甲缝的血痂,她坐直身体,先用左手大拇指去抠,碎成粉尘大小的血痂掉到深色衣服上,隐没消失,就像那些消失在时间里,再也找不见的人。
  她安静地抠指甲,眼泪无声息跟着坠落,洇进衣料里,消失。没有呜咽,也没有嚎啕,一场无声静默的告别……
  【作者有话说】
  三天了,边码边哭
  160
  第160章
  ◎小宝,要听话◎
  陆允安静守在浴室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她担心月拂没吃东西在里面晕倒,还担心她情绪崩溃在里面不肯出来。
  十分钟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月拂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里面出来,身上冒着温软的馨香。好像悲伤在车里就流掉了。
  陆允用干发巾给她擦头发,“真的不吃点东西?你一天没吃了。”
  月拂只是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干净的甲床,“太晚了,不想吃。”
  等吹干头发,月拂自觉回小房间睡觉,就着客厅的灯,躺进了被子里。陆允给她关上房门,也去洗漱。
  洗完澡回房间处理了白天的公务,庄霖那边汇报完,便问:“队长,月拂没事吧,网上那些话...”
  “她没看手机。”
  庄霖说:“那就好,那明天月拂来上班吗?要不还是让她在家休息吧,我下午看她状态太差了,这都什么事,网上这群喷子不分青白皂白就上赶着喷粪,月拂要是看见了该怎么办?”
  陆允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办,在巨大的舆论流量面前,她的声音何其之小。
  她撑着发胀的脑子,“再说吧,你们今天早点回去休息。”
  挂了电话,陆允在床上躺了一会,五分钟不到,掀起被子离开主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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