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不可能的,刀子扎穿了颈动脉,不可能没事的。月拂默默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又蹲了下去。
月照不说话,焦躁不安地站在妹妹旁边。
庄霖终于了解完情况跑上来了,他看到陆允旁边的月拂也松了口气,“队长,歹徒已经被辖区派出所的人控制了,月拂这身上的血?”
陆允说:“没受伤。”
庄霖明显松了一口气。
世界就是这样的,只要不是关系亲密的人,无关之人的噩耗,跟网上围观热闹一般不痛不痒。陆允没像庄霖一样感到轻松,是因为她认识贺祯,知道贺祯是月拂很好的朋友,她更多的是担心月拂。在生死面前,人类都自私地紧着在乎的人。
“我简单了解了一下,”庄霖干咽了下嗓子,“动手的歹徒之前是患者家属,因为质疑医生的手术方案造成患者留下后遗症,在医院闹过几回,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带着凶器过来。”
月拂听见了,贺祯今天是不值班的,因为科室另一个医生家里有事,临时换的班。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走运,月拂连回忆的勇气也没有,望向急救室的方向,将渺茫的希望寄托给现代医学。贺祯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她从小就坚定了要当医生的理想,也一直在往这个方向上努力,她被第一志愿的医学院录取是理所当然,是她努力的结果。
贺祯还抱怨过背不完的书,头发不够用,月拂给她买一整箱的黑芝麻球。之后贺祯就没找她抱怨过头发变少的话题。每次大考之前她会发,“小拂,赐点小福。”然后屏幕上飘过一大串的逢考必过福,考试过了还会收到红包,很大一个。
同样是朋友,贺祯和乌黛是不一样,乌黛和姐姐一样大,她们能玩到一起,但是话题不多,她和贺祯年纪相仿,贺祯会在班级门口跟她一起放学回家,大人忙的话,会带她舅舅的饭店解决饿肚子问题。她们同年级,连家庭作业都差不多,经常对着抄。
初一的时候她暗暗发誓,贺祯是天下第一的好朋友。
月照接到了电话,特意走到月拂听不太清楚的位置,几次不安的眼神扫过来,陆允让庄霖要来了湿纸巾,蹲在月拂旁边给她擦手。
“我来不及。”月拂这样说。
“别想太多,手术还在继续。”陆允用湿巾擦过小指和无名指指缝,坚硬的血腥味充斥在她们中间。
月拂看着月照打完一个电话又打了一个电话。
“我给贺祯送午饭,伯母特意让冯姐炖的花胶鸡,”月拂好像失去了五感,她听不到,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尖锐的嗡鸣声,但她在描述,“我不该坐电梯的,从住院部过来,走楼梯比电梯快。”
“我没赶上。”渐渐她感受到了手指上冰凉的触感,不是热的,冰的心脏都要被冻住,“差一点,只差一点...”
陆允心疼地讲不出话,单膝跪在旁边,换一张新湿巾擦脸上的血污。
月照的高跟鞋西裤停在月拂眼前,她呼出一口气,“我通知乌黛过来了,月拂,你要坚强一点。”
月照腰板笔直,还不至于被压垮,她有足够的理性来处理眼前的状况,看妹妹没反应,她索性蹲下来,接过陆允手里的湿纸巾,温柔地不像话,“贺祯妈妈半年前刚在京州做了心脏手术,小拂,你得稳住局面。”
陆允不知道月照所说的局面是什么,月拂在听着这句话之后确实给了点反应,她看向急救室方向,月照说:“奶奶那边交给我,你现在的状况不能去见她,好吗?”
“好。”月拂听话答应。
月拂就是这样的人,你如果给她一点责任,她就能摒弃自己的情绪站起来,她擅长披着责任去解决问题。
陆允拉了她一把,月拂抽出了自己的手,“姐姐,你先过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贺阿姨那边我会处理好的。”
月拂又是所向披靡的月拂。陆允看着她,有些不忍,想起在乡医院时,同样的情景,月拂在手术室抢救,自己在等待中内心早已溃不成军。月拂迅速就把自己的奔溃给掩盖了下去,接过月照让她背的责任,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束上铜墙铁壁的外衣,里面锁着脆弱柔软的自己。
月照走了之后,先来的是辖区派出所的同事,陆允才知道歹徒是月拂制服的,然后赶来的是乌黛,她看到月拂一身的血直接倒了一口气,拉过月拂就问:“有没有受伤?”
“我没受伤,贺祯还在抢救,送进去三次血浆了。”
陆允看到乌黛眉毛皱起,她不客气地问派出所民警,“凶手在哪?”
月拂拉了她一下,“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结果吧。”
很正常,很稳定的语气,陆允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她是年纪最小的,到头来是她安抚别人,貌似不让别人担心她,是她在所有关系中经营的底色。
亲情如此,友情如此,爱情也如此。
庄霖被打发回去主持大局去了,陆允跟着在这等结果,第一次产生了自己很多余的实感,月拂坚强的连一个拥抱也不需要,她希望月拂能适当的软弱,也殷切地盼望着贺祯能平安无事,因为她知道月拂一旦崩溃,她整个人会被粉碎,像刚才一样,对周遭环境无知无觉,如同被抽走魂魄的傀儡,徒留肉身在人间喘息。
158
第158章
◎你需要调整下状态◎
月拂知道坏消息是有颜色的,灰色。
急救室抢救了两个小时,一身血的医生从里面出来,他久久没开口的平静就是灰色,身后医护人员默契的沉默也是灰色。
坏消息是有重量的。
是陆允搭在肩膀上的手掌的力量。
坏消息同样是有形状的。
是贺祯被匕首绞烂的衣领。
月拂躬身靠在贺祯身体上,把耳朵贴上去,她第一次遗憾自己居然不是聋子,又胜似聋子,因为她,什么也听不见。
“我给姐姐打个电话。”月拂说着,然后她发现自己手机不知道丢哪去了。
陆允点开月照的通讯帮她拨了过去。
月拂看着呼出通讯显示‘月照’,这不是自己的姐姐,她要找自己的姐姐。
她无视已经接通的电话执着出来找手机,肯定是在刚才动手的时候飞出去了,她回到案发现场,陆允对月照说:“月拂在找手机,她会给你回电话。”跟着一起找手机。
警戒线值守的民警拿出捡到的屏幕粉碎的手机询问:“这个是不是你的手机?”
“谢谢。”
虹膜解锁识别不了,密码解锁后,是长长一列的未接来电,她找到姐姐,回拨了过去。
她的声音冷静到听不出一丝波澜,月拂说:“姐姐,冯姐的手机想办法收起来,她情绪控制不好,别让她知道,以防万一家里网络关掉吧,大伯母最好能先去贺阿姨家里做好准备,我联系贺祯舅舅。”
陆允就这样看着她全程安抚了所有人,最后她和贺祯的领导沟通,说了贺祯妈妈心脏不好,她会让贺祯舅舅过来处理。
贺祯的领导是外科主任,五十来岁的一位阿姨,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答应了下来。
有人拥抱着哭泣,有人红着眼眶,月拂一身最狼狈也最冷静。
然后法医来了,月拂站在旁边,木然地看着法医助理举起相机拍摄,咔嚓几声,听着像是插进她胸膛的刀子,月拂问:“要解剖吗?”
夏至看了眼旁边的陆允,陆允沉了下嗓,“要,刑事案件中的受害人死亡,必须接受司法解剖。”
“这么明显的死因也要解剖吗?”月拂知道贺祯不喜被研究,她虽然是外科医生,参加过数场手术,她也不喜欢被人开膛破肚。
月拂不仅知道贺祯不喜欢被人研究,也知道刑事案件中的受害者死亡,法医尸检是常规流程,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能接受。
陆允叹了一口气,“月拂,这是正常流程。”
月拂默然。
在夏至拿出裹尸袋的那一刻,月拂喘不上气。
乌黛领着贺祯舅舅过来了,还没到门口,哭声先传了进来,月拂拦住了他,“舅舅,里面还在走流程。”
贺老板摸了把泪,在小辈面前哭得站不起来,“谁干的,小祯从来没得罪过人,以后她妈妈怎么办...”
月拂的脑子嗡嗡响着,还能怎么办,正常呼吸,正常生活,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停止,月拂最清楚不过了,被留下的人,会伤心一段时间,然后行将就木地过日子。
市局二队接了案子,贺老板是家属,月拂是当事人之一,乌黛陪同,在回去的路上,月拂望着车窗外忽然问陆允:“我要回避是吗?”
陆允心疼地看着她,声音听着和缓,“你们私下交好,作为公职人员,必须回避调查。”
月拂坐在警车后排,心里堵的厉害。
“我给你批两天假。”陆允望着她看向车窗外的侧脸,“你需要调整下状态。”
“我刚才处理的不好么?”月拂转过头反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