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等她踏出电梯,文字终于慢吞吞地出现,纪颂书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
  她要采访的对象是商刻羽。
  不是,商刻羽一个在意大利长大、在英国上学的人,算是哪门子的校友?风大什么时候有国际分校了吗?她怎么不知道?
  她一阵头脑风暴,最后才看到通知末尾灰色斜线字体的一段解释:
  商刻羽女士为学校捐献了大量资金与设备以支持学校基础设施建设与发展,因此授予其学校挚友的头衔,简称校友。
  还挚友,怎么和代言title似的,再多捐点,是不是就要荣升风大品牌大使、全球代言人了?
  纪颂书虽然心里吐槽,但社会实践还是得做,这点学分可是毕业必修的,机会又难得,错过这次,下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指不定是大五(她们专业是四年制的)。
  唯一的问题是,她要怎样顶着这张脸和纪颂书这个名字去采访商刻羽?
  她的神经绷紧了,绞尽脑汁地思索。很快,草草有了一个想法,但有点扯,还有点糊弄。
  要是被拆穿了,这会不会是她最后一个自由的生日?纪颂书忍不住往最糟糕的结局想象。
  想了想,她又上楼捯饬了一会儿,半天才下来。
  走到太阳底下,耀目的阳光照在身上,她遮了遮眼睛,快步走到小区附近的地铁站。
  下去,正巧一班地铁停稳打开门。在熙熙攘攘拥挤的地铁上,她忽然惊异地意识到,自己居然是庆幸的。
  虽然原本的生日派对推迟了,虽然要在商刻羽面前又一次掩饰、又一次说谎,但至少能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能在生日这天见见商刻羽。
  只是可惜,得不到她的祝福,也没法请她吃蛋糕了。
  _
  大小姐,您定的三层贝果兔蛋糕正在配送中,预计十分钟后到。纪小姐已经在楼下等候了。
  办公室里,卡洛塔向商刻羽汇报道。
  商刻羽点点头,让念念上来吧。
  趁着纪颂书上楼的间隙,她拉开抽屉,从抽屉里固定住的镜子里打量自己,理理衣领,把碎发通通别到耳后,又补了点口红,抿抿唇抹匀。
  做完这一切,她挺了挺背脊,严阵以待。
  纪颂书有好多天没见到她的同时,她也有好多天没见到纪颂书了。
  门打开的那一刻,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头也不抬地先声叫道:请进,纪同学。
  门后弹出来纪颂书有些单薄的身形。她今天明显打扮过,长裙下居然不是运动鞋而是一双藕粉色的小皮鞋,扎头发的发带也换成了带蝴蝶结的款式。
  对着商刻羽,她张开手臂,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surprise!
  想不到是我吧。哼哼,颂书是我的朋友,她有事来不了,我来帮她采访你,你不介意吧?
  介意。
  商刻羽黑着脸回答。
  她没想到,已经做到这种程度,纪颂书竟然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顿时五脏六腑都烦躁地搅动着。
  只要纪颂书应一声,对纪颂书这个名字应一声,她都可以算作她承认了、坦白了、道歉了,她就可以顺势原谅她。然后蛋糕推进来,礼物送进来,她特意推掉会议,空出了一整个下午。贝乐托邦的修缮升级也已经告一段落,虽然还没开放,但如果她想,她们可以去畅玩一个下午,再去餐厅吃一顿食材来自天南海北的大餐。
  一切计划都在纪颂书欲盖弥彰的一句掩饰里被取消了,商刻羽对此相当介意。
  啊?你介意呀。纪颂书耷拉着眉毛,可怜巴巴地走到办公桌前。
  桑桑,拜托你啦,颂书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没有这个采访的话,她可能会毕不了业的。
  比我还好吗?
  纪颂书愣了一下,随即说:不如你好,她一点都不如你好,你是又体谅人又宽宏大量的超级大好人,拜托啦。
  商刻羽挑起一边眉毛打量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纪颂书在背地里汗流浃背,才终于松口:要采访些什么?
  从校园到职场的跨越,对当代大学生的启迪。
  商刻羽向她勾勾手指,站起身,带着她走出门到会议室。
  一路上,好几个员工好奇地对她们转过头来,纪颂书对她们笑了笑,笑得脸有点僵硬,赶紧跟紧商刻羽的脚步。
  她们在会议桌面对面坐下。
  纪颂书把录音笔打开放到一旁,摊开笔记本,走形式地自我介绍了一下,介绍自己是纪颂书她辩解说录音要送到学校审核,所以做戏要做全套,采访过程中都要假设她是纪颂书。
  假设?商刻羽盯着她,嘴角浮起冷笑,想知道她到底能演到什么时候。
  采访的问题都很常规,是纪颂书在来的路上临时搜集的,一面问,她一面在笔记本上记录。
  对于她的问题,商刻羽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只在半程过后、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打断了一会儿。
  卡洛塔问:「大小姐,蛋糕已经准备好了,需要现在送进来吗?」
  她瞥一眼正在低头整理材料的纪颂书,后者垂着眼,盯着笔记本上的字迹,似乎正思考着什么,嘴唇抿成一条线,时不时用牙齿轻咬。
  她回:「不用送了,随便找个理由把蛋糕给员工们分掉吧。」
  回完消息,她一语不发,也不提醒纪颂书继续,只是坐在椅子里,用目光紧紧盯着她。
  纪颂书浑然不觉,理好了思路抬起头,发现商刻羽正好凶好凶地看着自己,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还以为自己偷偷在笔记本上画商刻羽的q版小人被发现了。她赶紧把笔记本翻过一页,郑重地写上记录两个字,再点两下冒号。
  采访可以继续了吗?
  嗯。
  那好,下一个问题是,针对即将迈入职场的大学生
  整个采访总共花了八十五分钟,最后是商刻羽伸手按掉了录音笔。
  我还有一个问题没问呢。纪颂书茫然地问。
  我的耐心已经用尽了。商刻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视着眼前的女孩,里面满是叫人猜不透的情绪,接下来,聊点不能录的吧。
  纪颂书放下笔、合上笔记本,认真地看着她:要聊什么?
  商刻羽起身,绕着会议桌走到纪颂书身后,把手按住她的椅背,强迫性地把她转向自己,双手撑在扶手上,微微俯身,完全笼罩住整个空间,圈住她,让她无处可逃。
  聊一聊我的真心话。
  什么?纪颂书紧张地问,内心隐隐有些希冀,鼻尖似有似无地萦绕着商刻羽身上的香气,手心在微微发汗,她觉得自己快要没法思考了。
  对了,她来这里就在期待这个。
  快些吧,快些吧。
  她紧紧盯着商刻羽的嘴唇,她想听那个答案。
  商刻羽顿了顿,说:
  我真的好讨厌你。
  啊?纪颂书无意识地惊呼一声,一时间,她愣在椅子里,脸上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眨了眨大眼睛。
  我真的好讨厌你。嫌不够似的,商刻羽又重复一遍。
  我做错什么了吗?纪颂书急急地追问。
  非要说的话商刻羽顿了顿,在纪颂书焦灼的目光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哪里都做错了。
  那声音带着刺,纪颂书轻微地颤抖了下。于是,商刻羽得以细细地审视着纪颂书表情的微妙变化,从震惊到失落,又从失落到焦急,最后又转化为一种渴求,这让她心中莫名有些畅快。
  纪颂书缩在扶手椅里,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小,像颗蘑菇。
  她小心翼翼地问:是我采访问的问题哪里冒犯到你了吗?
  还是说,我今天哪里违反了公司的规则制度?
  或者,是我刚刚和你的员工打招呼影响到她们的工作效率了?
  还是
  对不起
  商刻羽一直不回话,纪颂书也不再问了,整间会议室里都是她一个人焦急的询问声,好吵好吵,吵得她的心鼓鼓地跳,又胀胀地疼。
  商刻羽一言不发地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冷淡,整个人像是一块封存在北冰洋海底的千年寒冰,不停散发着冷气。
  沉而滞重的气氛中,她下了逐客令。
  今天的采访就到此为止吧。卡洛塔,送客!
  眼睁睁看着纪颂书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她感到心里奔涌着一种报复的快感。
  她承认她不是在沟通,纯粹在发泄,她真的被纪颂书这副拒不承认、誓要隐瞒到底的态度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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