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想要做前所未有之事,注定不会一路坦途。
世上所有人都机关算尽,你也别想坦坦荡荡。
楚服看着这个曾经伤了自己一刀的人,最后深吸口气,手还是慢慢松开了。
她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看向童谣:“你想要什么?”
童谣露出少有的认真神情:“刚刚路上那坐牛车的女人,也是巫族,对不对。”
*
那牛车沙参盖着粗糙的破麻布,还带这些漠北的黄沙尘泥,安然无恙送达到夏府上。
夏府的丫头们把那些沙参拿出来,仔细清洗了,按照品相细细分开,装进垫着丝绒的红木盒子里,垒在库房里。
这是个细活,几个手快的丫头一起做工,一天也只装好了十盒。
当晚回府的夏书禾却神色匆匆,催她们加班加点,明儿就要送出去。
甚至怕人手不够,还带来了赵书菀。
赵书菀是被夏书禾临时花大价钱砸过来的。
她本来都要记档回家去了,却被夏书禾叫住了。
夏书禾神神秘秘地说,有个活找她,干不干,给钱的。
赵书菀两眼放光,点点头:“给钱什么都干!”
来之前夏书禾跟赵书菀说,是快到年关了,现在有这么多新官上任,但是京城送礼的规矩她不太熟悉,还需要赵书菀指教指教——给教书费,而且教的越好,给的。
夏书禾被赵书菀耳濡目染久了,说这话的时候万分诚恳,演得痛心疾首。
果然带出徒弟饿死师傅,赵书菀甚至没看出来她这是演出来的,还觉得这很符合夏书禾大方的性格,兴高采烈拿着钱袋子就跟着去了。
路上她坐在夏书禾的华盖驷车上指点江山,礼要送给不同级别的人,盒子应该是什么样式的。
像是完全不记得当年都是栗姬逼她背的。
赵书菀还说夏书禾应该多请她去府上玩,隐晦地表达了对这辆车的满意程度。
而后她晚饭都没吃,就被锁进了库房里做苦工。
夏书禾让赵书菀按照自己说的那些样式全部打包好,她吃了晚饭过来检查。
赵书菀还没来得及嘴硬改了自己的“口供”,就听见夏书禾面无表情的把那些又臭又长的规矩背了一遍,然后十分期待地看着她:“你说了,只要给钱,让你做什么都愿意的。”
赵书菀:“…………”
夏书禾走了,她小声问身边的人,她平时都不给你们吃饭吗?
哪知道旁边的小丫头说,自己吃了饭来的。
赵书菀:“…………”
夏书禾,我平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虐待我!
虽然不情不愿,但毕竟能拿钱,她还是苦哈哈地在三更的时候做完了活。
黑心老板夏书禾还是让她吃了夜宵,还允许她睡在自己的贡品丝绸床榻上。
赵书菀头晕眼花,是不是贡品绸缎已经不管了,倒头就睡。
但是第二天天还没亮,夏书禾就把她薅起来去上朝,又让她搬十盒上好的沙参到车上等自己下朝。
赵书菀不紧不慢爬起来吃了午饭,坐在沙参盒子垒成的“凳子”上醒了醒神,才想起来她为什么这么着急——霍将军病了。
*
“皇上,将军的心病难医,老臣也无能为力。”
太医院群臣看着皇帝,在霍府正房前跪成一片。
房内,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医,正在给将军点安神的熏香。
刘彻看着自己好不容易一点点组建起来的新太医院,这些文弱的太医在雪地里跪成一片,心力交瘁地摆了摆手:“好啦,都下去吧。”
楚黎出门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她行了个礼也告退:“皇上,安神香已经给将军燃上了。”
刘彻像是没听到,看着那自己亲手写下的“冠军侯”三个字的牌匾。
房里躺下的是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将军,他想。
刘彻想起他曾经的意气风发,到现在的无精打采。
想着想着,他却想起今早奏折上的一句话:“太子年幼,母族势力强盛,此乃大忌。”
以及他自己的批复——“杀母,立子。”
第79章 以身入局
◎那白皙细长、满是伤痕的手中,还拎着一把带血的长鞭。◎
“杀母,立子。”
这四个字如同当年的“金屋藏娇”一样,迅速而隐秘地传开。
说话的人仍旧金口玉言,只是故事的主角换了个人,连在一起,像是一对挽联的前世今生。
皇帝站在霍去病的床前,看着他在安神香中渐渐昏睡过去,中间似乎做了个不太美妙的噩梦,又在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骤然惊醒了。
一君一臣对视良久,刘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养病。朕还是希望你能好起来,还能像之前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
“臣也想为陛下征战四方,”霍去病笑的虚弱,“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了。”
“你才二十多岁,没有娶妻,别说这话。朕还等着你身体好了,给你指婚呢。”
刘彻轻轻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太子年幼,也需要你。”
话虽这样讲,可是说者与听者都知道,战场上的刀剑无眼伤身,朝中的明争暗斗伤神,这副身体已经被耗空了,兴许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可满朝的将军,刘彻最信任的就是霍去病。
霍去病也算在官场待了不短的时间,想要感谢的场面话几乎一瞬间涌到了他的舌根底下。
他想说,宫中忠心臣子并不只有自己一个,太子还有一个功名赫赫的舅舅,并不是非他不可。
大约实在是厌倦了,他最后还是把那些话都咽回了喉咙里,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
金兽香炉内,安神香的烟雾袅袅升起,将军疲倦地撑起身子,拜送了君主。
刘彻刚出门,就看见鸿月公主和江充一起在门口等候自己。
鸿月自出宫立府以来,从未醉心于京城玩乐,而是积极结交臣子,人人称赞。刘彻从前虽然并不怎么关心这个女儿,从众臣对她赞不绝口开始,才开始对她有些了解。
霍将军算她的亲戚,她来看望也算礼数周全。
他对两人颔首:“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霍将军休息了。”
鸿月公主远远跟在父皇的身后,小心翼翼装作听不到君臣二人商谈国事。
起先是说削藩一事,然后又说到前几日给太子封侯,会不会太早了些?
这样下去,助长了卫家气焰,当朝文武百官无不对卫家马首是瞻。
绕来绕去,都离不开一个母族势力。可见这的确是他近日的心头大患。
鸿月公主手心里捏了把汗,心若擂鼓。
直走到门口,刘彻才想起来这个女儿,招手把她喊过来,问她可有什么要对自己说的。
她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早就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流利地说完。
可刘彻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朕听说鸿月出宫后常四处拜师,不知可否向卫、霍两位将军学习骑射之道?”
鸿月摇头,小声道:“鸿月拜师是为学习女子之道、为臣之道,来日做臣子,侍奉父皇母后,帮助兄弟姐妹,并不学骑射。”
说完,鸿月公主抬起头,满脸的天真烂漫,似乎只是个期待夸奖的孩子。
皇帝忽然觉得对一个孩子疑神疑鬼没什么意思,转身要走,感觉到有只手小心翼翼牵了牵自己的袖子。
鸿月仰着头,一字一句劝他不要因为难过而伤了自己的身体,天下的百姓还需要明君。
到底是血肉相连的父女,即便平时再生疏,也不会有人不会被亲生女儿的情真意切、深明大义打动。
于是鸿月也不用回宫外的宅子,而是直接跟着父皇的车回宫,喜迎新年去了。
*
“就是这样,所以儿提前回来了。”
鸿月公主伏在卫子夫的膝上,把自己在宫外的所见所闻说完,犹豫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又听到些‘杀母立子’的话。”
女孩的声音很轻,可殿中寥寥的几个人靠得很近,听得一清二楚。
卫子夫身边原本应该是热闹异常的,而今却只剩下夏书禾和并不那么熟悉的赵书菀守在她的身边。
像是冬日里,众人拾薪,燃起最后的火。
“也有可能是你听错了。”卫子夫抚着她的额发,依旧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女儿,“你害怕吗?”
鸿月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那男人分明昨晚还在她宫里住着,对她说钩弋夫人怀了孕,她身为皇后,应该帮忙多照看一下。
她麻木地点了点头,他还笑着刮了刮皇后娘娘的鼻子。
甚至晨起上朝的时候,怕打扰了她的睡眠,他下床都轻手轻脚的。
卫子夫知道他们同床异梦好多年,可听到鸿月这真假难辨的话,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她从幼年起就开始期盼的安稳生活,直到怀上鸿月才实现,而今却又随着鸿月的离去而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