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旦你有了疑虑,就要刨根问底,狡兔死走狗烹也在所不惜。
不管是陈阿娇,还是卫子夫。
但他今天来之前,刚受了身边太监“少生业障、休养生息”的劝诫,于是把那点念头硬生生忍了下来。
刘彻:“我只是觉得你的性子变了很多。”
陈阿娇十分违心地挤出来一个笑:“宫里的日子太自在了,性子也跟着慢下来了。”
她察觉到刘彻身上流露出的几分狠厉,手紧握成拳,掌心渗出冷汗。
没被他发现所谓的“巫蛊之术”,抓到把柄,他会换一个方式毁了她吗?
于是她画蛇添足地说道:“人都是会变的。”
“既然如此,皇后不如带我看看你的娃娃,我看看你变了多少。”
刘彻忽地站起身来,直接往内间去了。
*
“就算是有人想要怀疑她屋子里的娃娃,也拿不出证据的。”
楚服和夏书禾约好沙参的事情,仍然有些坐立难安。
这次她虽然逃脱了原本命运,却把阿娇一个人留在宫中。
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从长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她们又一次被命运戏耍,陈阿娇又一次把她赶走,又一次独自面对。
夏书禾也不想陈阿娇出事,很想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可最后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安慰人的话:“若真有人要害她,翻遍礼法,总能拿他们想要的到证据。”
可是欲加罪责,何患无穷。
更何况那个人是皇上。
“但皇上现在的重点并不在阿娇的身上。没了李家,刘据先是被立为太子,霍将军又联合众文臣,请立太子刘据为王爷。”
沙场上尚能冷静处事的将军极力保持着应有的理智,稳着声音一板一眼的分析。
表情绷紧到了极点,热茶泼红了手背,楚服恍若不觉。
往好了想,陈阿娇无非就是像薄皇后一样,没有子嗣,被丢去永巷消磨完这一生。
夏书禾却摇了摇头:“陈家虽然没有卫家权倾朝野,可是为数不多没被削地、又没有建功立业的藩国了。她不做皇后,等长公主一死,陈家也要被满门抄斩。”
上一世,陈阿娇被废之后,长公主刘嫖很快也病逝,之后陈家被满门抄斩。
阿娇的长嫂明明也是位公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家相继被处死刑,最后交出了全部身家没能挽回自己儿子的命,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卫、霍、陈,没有一个世家能逃脱君王的猜忌。
不能坐以待毙,要去争抢。
争抢权力,争抢利益,争抢生存的土地。
这样的声音在楚服的耳朵里回荡,找不到出去的路。
为什么到最后,这样的时刻还是陈阿娇一个人面对?而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从后宫到长公主府,阿娇一次次把她推出了苦海,她自己的灵魂却永远被困在楚服死去的那天。
命运把她带回来,只是为了让她亲眼看着爱人一步步坠入深渊,嘲弄她的无能,嘲笑她们之间的爱情,不过是互为对方的拖累吗?
已经被楚服刻意忘记的灼烧痛苦趁虚而入,从指尖畅通无阻地向上蔓延,握住她不断滚动的喉咙。
——“楚服,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也喜欢我?”
——“若我要你从今往后的人生里,无论何时何处,无论是否还在我身边服侍我,都要说一不二的听我的话,你悔也不悔?”
——“那我们约定一下好不好,永远不要分开。”
一句句,一幕幕,在她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最后都在当年那场大火中淹没了。
在那场火刑中,楚服不战无不胜,不舍生忘死,只是个中原人最痛恨的巫族。
她是一张写满了情话的轻飘飘的纸,面对滔天的大火只能被烫的蜷起身子,被烧成一把灰。
夏书禾的手在她的肩上重重拍了拍,把她的理智唤回来,抿出一个温柔又坚定的笑:“明天早上记得回来,我带你去找卫夫人。”
蜷起的身体被她强行掰直。
楚服直起脊背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动作几乎称得上是僵硬。
夜风把她呼吸中的热度卷走,月光把她的身影重新衬得挺拔。
楚服用巫术给远在漠北的姐姐传了信,又告诉自己府上的婆婆们自己是要出门采买,让管家安排好各项事宜。
府上的人岁数大了,睡得早,都没想到她这么晚了忽然回来。
管家披着外袍来到楚服的屋内,让人下了碗热乎的火腿手扯面。
楚服在管家看孩子般的目光里随便扒了两口火腿,又吃了两口面,才说没有定期。
要是暂时回不来,夏书禾会从宫里来帮她们安排,到时候听夏书禾的就是。
“看来将军是要去很远的地方。”管家只当这是上面人的安排,也不好细问,“要帮将军准备些行李么?”
楚服抱紧怀里的一对娃娃——那是她仅剩的行囊——摇了摇头:“不了,路途遥远,我不带那些累赘。”
于是管家也不再提,只说过冬的贴补都已经发下去了,便起身退出去。
这夜月光明朗,下了秋霜,通天彻地白茫茫一片。
楚服无心睡眠,翻了几次身,就到了破晓的时分。
她跟着夏书禾的车,重新回到宫中。
*
红色的宫墙内还有一层一层的禁制,一层一层的包围。
陈阿娇被暂时软禁,不允许人探视。
门口有佩刀侍卫看守着,除了秋枣,皇后宫全部宫人都被驱离。
皇后宫成了真正的笼子。
其实刘彻没能在陈阿娇的宫里找到他想要的“巫蛊娃娃”,但是在她的针线盒里找到了忘了藏起来的、缝了一半的小衣服。
不过,也够了。
他高举起那块布料,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阿娇,冷声问道:“你宫里的娃娃呢?”
他手里握着名为权力的刀,指向每一个他怀疑的人。
陈阿娇仰着头看他,神情居然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缱绻,原本一尘不染的眼神已经在经年岁月里化成了一汪水。
她说:“皇上,这不是给布娃娃穿的,这是给小孩子穿的呀。”
刘彻冷笑:“你哪儿来的孩子!”
“孩子在这儿呢,”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语气认真,像是浸透了蜜糖,“皇上,你就不想真的和我生个孩子么?”
“你少痴心妄想。”
刘彻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破音。
“我生的孩子就是嫡子,就算不是长子又如何。卫子夫哪有你我这‘青梅竹马’的情分。”
陈阿娇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又重又甜,像是口中含着一颗熟透的青梅。
“你想用巫蛊之术魅惑我,然后和我生孩子?”刘彻几乎是失态地抓住她的手,从肚子上狠狠扯开,“这就是你行巫蛊之术的时候给巫蛊娃娃穿的,是不是!”
陈阿娇挣脱开,借势倒在了地上。
过程中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象征皇后身份的步摇掉在了地上。
头发顷刻散乱,像是对男人宣告着她的失败,仍然不肯放弃,掩面抽泣起来:“凭什么,明明我比卫子夫更早的认识你!为什么我做皇后多年,你连和我同床共枕都不肯!”
他猜对了,她投降了。
刘彻有种打了胜仗的轻松,几乎也将原先对卫子夫的疑虑全都抛之脑后。
低着头看了一会儿陈阿娇的狼狈模样,男人冷漠地转过身,大步出了门:“皇后因长住后宫多年,未曾怀孕,嫉妒卫夫人有孩子,行巫蛊之术,妇人魅惑之道,走火入魔。软禁皇后宫!”
“除了秋枣,其余人一律离开皇后宫,让皇后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
这声音越走越远了,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秋枣把陈阿娇扶了起来。
“我看该少点痴心妄想的人不是我,”陈阿娇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哭过的痕迹,声音轻而柔和,“你不就是想废了我、立卫子夫为皇后么。”
欲加罪责,何患无穷。
既然不能控制,那便由我自己捏造。
第三卷:霸王别姬
第74章 月寒日暖
◎雌鹰温柔注视着自己即将征服天空的孩子◎
陈阿娇被软禁后,封卫子夫为后的事宜快马加鞭地确定下来。
天气也迅速的转凉。
新皇后的居所被定在未央宫的椒房宫中,用椒和泥涂壁,取温暖、芳香、多子之意,以示荣宠。
鸿月公主没有自己的寝殿,要跟着卫子夫一同去未央殿中,却被以“公主年长,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不适合一直待在母妃的身边”为由,拦下了。
卫子夫舍不得女儿,也就没有跟着宫人们去看那新宫殿。
当晚刘彻就去了她的宫里,带着太子一起,和平常的一家子一样,一同吃了晚膳。
而后太子刘据回了东宫,刘彻留在宫里陪着卫子夫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