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夏书禾不敢在宫里多待。嫉妒她的眼睛太多,她怕有人参她勾结前朝后宫,让妃子乱政。
  她只吃了茶饼,又咕咚咕咚喝了几杯好茶,抱着鸿月坐了一坐,就拎着童谣走了,说是内务府有公务要她处理。
  河西之战加上漠北之战,俘虏的贵族和女眷众多,刘彻善待俘虏,这些人需要安置。
  最重要的就是绵阳公主,虽然被楚服以普通俘虏的身份带回来,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个汉人,还是当年去和亲的汉人,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鸿月听完夏书禾讲书,像是获益甚多,背着手,摇摇晃晃就念书去了。
  有几个晃神的瞬间,陈阿娇几乎回到了还是四五岁的年纪,曾经在栗姬宫里吃西瓜的时候那般热闹。
  可当年的繁华易逝,眼看她楼塌了,热闹的粉蛾全都帖死屏风上。
  阿娇骨子里喜欢热闹,不想让这种热闹再被断绝一次。
  *
  从卫子夫处走出来,楚服亦步亦趋跟着阿娇回到了甘泉宫。
  她身边热闹非常,可与我无关。
  陈阿娇不理楚服,只是坐在炕上低头给娃娃缝衣服,像是楚服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给她准备的椅子放在窗户边,要看阿娇,就要用那只幸存的胳膊撑着头转过来,以一个十分难受的姿势看着她。
  可楚服果然是习武之人,很耐得起性子,就靠在椅背上,撑着头看她缝衣服,眼睛眨也不眨,像是入了迷。
  最后还是阿娇先忍不住了:“要我说,您毕竟是将军,总在我这皇后宫里待着不好。”
  “我们同为女子,有什么不好的?”楚服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动作,像是把阿娇当成个耐看的画一样。
  阿娇不知道她今天一天盯了自己多长时间,居然也习惯了,理了理线:“您在宫外有宅子,要什么装潢没有。我这皇后宫里奉行节俭,连衣服都要自己缝,您住不惯的。”
  “我是苦行军,习惯了,不碍事。”
  楚服像是终于忍不了这疏离又无聊的对话,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到门口,撑着门框看了看。
  她要走了吗?
  阿娇的手心出了薄汗,就听到她转过身,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巫女而今臂膀坚实,存在感太过强烈,倾身压过来的时候,阿娇几乎说不出关于赶她走的一个字。
  唇齿在贪恋和渴求,已然顾不得她灵魂的求饶,挤不出一点狠话。
  “你怎么给娃娃做衣服也这么细致。”
  她像是忘了自己应有的称呼,凑得太近,气息擦着手背而过,从那一堆碎布料里准确无误地捡出她用旧的帕子。
  楚服盯着她的眼睛,把那帕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好香。”
  阿娇手里的针应声而断。
  她几乎像恼羞成怒,把手里没缝好的衣服就砸到她脸上:“疯了?”
  楚服一手抓住这些柔软的布料,另一手抓住陈阿娇空出来的手,用力把人扯进了自己的怀中,靠身高压迫着她,轻吻她的手心。
  呼吸战栗又甜蜜。
  “多留我几日吧,阿娇……我想你想的快疯了。”
  “放开!别忘了你是被我逐出去的。我说过不要回来。”
  陈阿娇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狼狈不堪,只能拼尽全力挣脱。
  这挣脱却意料之外的轻易。
  第59章 令智昏
  ◎多奇怪,明明想要把我推走,又想让我给她一点甜头◎
  阿娇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手腕,忽而想起曾经没有说开的话题。
  我想你成功,我想你做人上人,站在我身边。
  可而今你功成名就,却已经是我高攀不起的了。
  “将军,是您当年不肯在宫里当女官的。是您当年说过,难道这辈子就只配和我偷情吗?我不挡您的前路,好端端的,您也不能断了我的生计啊。”
  她的声音苦涩到自己都陌生。
  似乎这时候阿娇似乎才真切地感受到七年时光碾过灵魂。
  每说一个冠冕堂皇的字,都像是雕琢骨肉,把她雕琢得形销骨立,成一具红粉骷髅。
  ——别为了我色令智昏下去。
  “您要是有什么担心的事情,我病好了就出宫去。但是求你……别甩开我。”
  楚服站在一个很礼貌的的距离之外,看着阿娇要回自己的手帕,仔细叠好了放回盒子里。
  又拿回那小衣服,三两下穿在娃娃的身上,神情认真。
  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分别多年,她是个情到浓时抽身离去,却又多年后苦苦哀求重修旧好的负心汉。
  ——理应不该再纠葛的,可楚服只是看阿娇一眼,理智就会决堤,呼吸都会发颤。
  “这娃娃娘娘应该没有用到极致,还是我来……”她伸手想把娃娃拿过来,却被躲开。
  “我都会,不需要你来教。”
  “当时走得急,有些步骤说得简陋,娘娘也都会吗?这娃娃现在的巫术够用吗?”
  陈阿娇反问:“为什么不够?我现在过得很顺心如意。难道将军是打算让我夜夜承宠,生个一儿半女吗?那我还真的想试试呢,将、军。”
  演的太像。
  要不是楚服偷偷摸过这娃娃,恐怕要信了她的鬼话。
  这个娃娃的身上流着阿娇的血,却跳着楚服的心脏。
  和前世明明一模一样。
  +
  上一世,阿娇也曾经求她帮自己争宠,楚服才给了她一个巫蛊娃娃。
  是楚服揽着腰,把阿娇整个圈进怀里她,一步一步教着阿娇做:“就这样,用血和头发,对……然后你亲手把它放进傀儡里就可以。用血喂养一段时间,头发会帮你锁住它的主人。”
  “放哪里?”
  “放进胸口,这是它的心跳动的地方。”楚服牵起阿娇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胸膛的位置。
  陈阿娇觉得有点好笑,傀儡也有心吗?
  她低头把那颗“心”安在了胸膛里,然后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傀儡好像真的有了一颗澎湃的心。
  她激动地拉着楚服的手贴上去,让她一同感受。
  “万物有灵,所以万物也都有心。”楚服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里正以相同的频率跳动着,“人是这样,巫是这样,妖也是这样,哪怕是倾注了感情的娃娃,也会这样。”
  “比干无心而亡,”阿娇的手指点着她的胸口,“那你说,‘它’哪天要是不爱我了,会不会死呢?”
  “也许吧。没了所爱之事,就等同于灵魂也死去。”
  那时候她以为这个娃娃真的是给刘彻准备的,缝的丑丑的,想着阿娇觉得丑可能就不喜欢用了。
  楚服难过了足足三天,傀儡就起效。
  +
  巫蛊娃娃有个特色,爱的越深,娃娃的对她的操纵程度就越高。
  于是三天后,她被阿娇操控得神魂颠倒,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她。
  可惜这次阿娇没有要她帮忙,她摸不出这娃娃究竟是否已经被催动。
  被下咒的人自己不会有所察觉,又或者是她把那细微的感觉忽略了。
  楚服紧张又期待,像是即将过年却犯了错的小孩,不知道惩罚和奖励哪一个先来。
  但是她今晚哪个都没等到,因为晚膳先来了,还是卫子夫特意让人安排的,满桌好肉好菜,中间还拥着一瓶已经温好的酒。
  楚服弯下腰去深吸了一口,是宫里上好的佳酿,而且年数不少,浓郁扑鼻。
  还没来得及吸第二口,就见阿娇把酒瓶和就被全都端走了,放在柜子里落了锁。
  “你受伤了,不能喝酒。”
  “太医没说!”
  阿娇转过头来看着她,几个呼吸后,楚服举手投降,偃旗息鼓。
  吃过了饭,阿娇又拿了棋盘来放在小炕上和她下棋,像是想要把她乱摸的手、乱看的眼全都捉到一个地方。
  楚服现在果*然用不得脑子,盘着腿琢磨半天,还是棋差一招,下了一半就昏昏欲睡,简直是在被阿娇按着虐。
  可时间还早,楚服撑着头,像是半醉半醒地啜着茶,干脆和阿娇讲在漠北大营的事情。
  “我不想走的,可是为了我们的以后,我没别的办法,我总不能一直委屈你和我偷,偷偷做那种事情。”
  “可离开长公主府,我才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如果没在外面打拼出一点功绩,我哪里有资格去见住金屋的皇后娘娘。那时候,营里的人都说心里有个牵挂的人,最好还有个牵挂的人,才能从战场上回来。”
  “但是——但是,我到底能牵挂谁。甚至等我死了,连抚恤都不知道发给谁。原先我想填长公主府,把我最后一点心都掏给你,可是太轻了,怕没人稀罕要。”
  这些话在心里攒了太久,一口气地倒出来,浑身都觉得轻快。
  可正是因为太过轻快,像是在讲一个对自己无关紧要的人,像是痛到极致已经麻木不仁。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