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胭脂站在灵犀粗糙的掌心上,把上面纵横的纹路都描画清楚。
  “拿个破布拢了,一起丢出去就是。”
  她皱着眉,觉得一阵一阵得气短。
  “你说我是不是太久没和其他的人打交道了?没有栗姬和我斗嘴,我这几天,总是有点不是滋味。”
  灵犀快速收拾好了地面,恭敬答道:“殿下莫要胡思乱想。兴许是前几日下雨,身体湿气重,回头我让厨房煮了清热祛湿的粥来就是了。”
  刘嫖撑着头,挥手让他退下。
  明明已经赢了一局,可刘嫖的容貌看着却要比之前还要衰老。
  合上眼,像是总能看到栗姬在雨中长跪不起,整个人都被淋湿以后,定定看着她的那双眼睛。
  斗转星移,忽然日月轮替,那眼睛被月光一寸一寸照亮,和年轻时候的栗姬重叠,笑着朝她喊:“馆陶公主——今晚你留下来陪我睡,好不好。”
  她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滚了一下,居然说出来一个“好”字。
  栗姬拉着她,两个女孩子头挨着头,躺在了东宫那张很大的床上。
  她的嘴唇殷红,涂着御赐的胭脂,衬得单纯笑容明艳又怪异。那唇瓣凑近了刘嫖的耳边,声音又小又轻:“公主殿下,你知道吗——”
  “你是个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里,任人圈养起来,然后享受她血肉供养的恶人。”
  “百年以后身死,你和我一样,不得好死。”
  “你!”
  不知道浑浑噩噩了多久,她忽然又听到女儿喊自己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从太庙回来就这样精神不济,不知是不是该让太医或者钦天监的大人们来瞧一瞧,这样,唯恐伤了身子。”
  陈阿娇用力的晃了晃刘嫖的手,才把她从昏睡中惊醒。
  看到她担忧的神情,刘嫖瞬间从梦里抽身,重新回到了大汉长公主的躯壳里。
  刘嫖摆了摆手,把阿娇推开:“我没事,只不过吃了午饭,小憩一会儿,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阿娇奇道:“不是你找我来的吗?”
  刘嫖干咳两声:“哦,胶东王今儿个派人来,说你想去胶东玩玩,还让他帮你备了车马?”
  “女儿年岁大了,想趁着还没结婚,出去见见世面。”
  “出去”这两个字,针一样,扎在刘嫖敏感的神经上。
  她看向陈阿娇身后站着的楚服。
  是这个女孩,每天陪阿娇的时间比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要久,她有什么理由怀疑她们?
  哪怕她们之间真的有点灵犀说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情愫——
  那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陈阿娇在母亲身边总是神经大条,根本没发现长公主落在楚服身上的眼神有些过于锐利。
  她身上有一些情窦初开的少女特有的娇羞,看向楚服的时候,有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毫不掩饰的含羞带怯。
  是刘嫖从不在陈午那个窝囊废身上所感受到的。
  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刘嫖把那种眼神认作最朴素的友情。
  如果这么热烈的眼神才算爱的话,那她和陈午算什么?
  她和栗姬......又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1化用自红楼梦十二曲
  冤冤相报实非轻。(秦可卿)
  分离聚合皆前定。(探春)
  刘嫖和栗姬其实是某种程度上的恨海情天了[化了]
  第31章 热烈
  ◎她的热烈青春,要另一个女孩作陪◎
  如果这么热烈的眼神才算爱的话,那她和陈午算什么?
  她和栗姬......又算什么?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楚服的神情变得不自然,刘嫖挪开目光。
  她握着阿娇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才能勉强让自己的脑子从“栗姬”这两个字中脱身。
  “皇上听说你要去胶东游学,赞你有胆识,特给你批了几个御林军陪着去胶东,还赏了些金银细软,说给你做盘缠。”
  “胶东王派人来说了,那边的宫室已经被清理了。虽然算不上多么豪华,你过去也有个睡下的地方。”
  “出去游山玩水是好的,可第一要紧的是安全,第二才是玩的尽兴。胶东民风剽悍,胶东王不守国,各路豪绅又好豢养侠客。”
  “路途遥远,我打算让你这名叫楚服的丫头和胶东王的人一起,提前去胶东,帮你打点好下榻的地方,今晚就出发。”
  陈阿娇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没骨头似得,挨到刘嫖的身边:“都听阿娘的,阿娘最好了。”
  “想要什么就和阿娘说,阿娘不会亏待了你。”
  母女两个就此拉了一会儿家常。
  灵犀不久就带着刘彻的门客回了堂前,说是已经备好了车马,请楚服即刻收拾行囊出发。
  楚服只来得及和阿娇用眼神做了个告别,就和灵犀一同去了内院。
  陈阿娇这才想起来她说的那个“今晚”并非玩笑,直了直身子:“有什么急事不能吃了个饭再走,现在去,是不是着急了一些。”
  “后宫动荡会引起前朝不安,刘彻怕胶东的世家们借势投机,引起胶东第二次动荡,所以急着现在启程,是为了安邦。”
  阿娇“唔”了一声,忽然有点后悔那饺子全都给丫头们吃了,早知道放到晚上热一热,还能对付一口。
  还有那个没来得及实现的吻。
  刘嫖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没有吭声。
  她把阿娇带到书桌边,要她磨墨写信给棠邑侯。
  “等长安城的风波一过,我就把你二哥接到京城来小住一下,你也可以去胶东玩了。”
  只字不提那个“守空房”的侯爷——家里自然有美妾帮她侍奉丈夫。
  砚在陈阿娇手中发出沙沙声响:“那要是皇帝不肯惩戒太子和栗姬,娘亲打算怎么办?”
  “不肯?”刘嫖的笔顿了顿,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渍,“阿娇在这连环计中做的难道不是很好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做就是了,”
  “我做了什么,阿娘全都知道了吗?”
  “你是我的女儿,身上流着的都是我的血,手段也都是我教的,我当然一眼便知。”刘嫖笑着,提笔继续,“瞒天过海,巧用了美人计,欲擒故纵,借刀杀人。我全都很满意,这才是我刘嫖的女儿。”
  我们想要的,都定会得到。
  不谈旧情,只讲利益,这是母亲赋予她的、至高无上的野心。
  和母亲吃完了晚饭,她多陪了母亲一会儿,等她睡下了,才回到自己的院中。
  外间,楚服平日睡得那张小床空荡荡的。
  她已经走了。
  甚至连告别都没有一句。
  檐下的风干牛肉风铃似得晃来晃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小鸟偷吃。
  床下那塞得满满的箱子还有她的气味。
  除此之外,房间里一点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像是这个人从没来过。
  这一晚上似乎比平时要辗转难眠得多,总是觉得自己的胸口少了点什么东西。
  阿娇醒了又睡,折腾到了天蒙蒙亮。
  她迷蒙中抓住了床里面的一只陶埙,呼吸逐渐绵长。
  那只埙紧紧烙在胸口的位置,因为过于用力而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
  皇上念着昔日旧情,当时并没有严惩栗姬和她的蠢儿子,只是把人关了起来,甚至还不允许朝中人议论纷纷。
  “旧情”说到底还是个漂亮的空壳子,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能说出来。长公主往后宫里送了足足三次美女,皇上的大太监才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点点笑意来。
  没了栗姬管束,皇上夜夜笙歌,总算是被哄高兴了,也管不得什么流言蜚语了。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泡在温柔乡中,任由谣言发酵。
  关于太子和栗姬的消息被刘嫖刻意编排,最后变成了“栗王宫斗,互扯头花”的版本,传到朝廷中。
  曾经用来攻伐阿娇的手段,被栗姬自己分毫不差地吃下,不知算不算另一种自食恶果。
  百官以为女人善妒,后宫宫斗向来如此,不疑有他。
  王美人王娡和刘嫖借机一起怂恿百官进言立后。
  果然不多时,大行令进言,称太子年长,根基稳固,又有门客若干,羽翼已丰。
  而后位高悬,应立栗姬为皇后,为太子做打算,减少后宫纷争。
  他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出来反驳,说太医院已经看过了,刘荣不能生育,不能做太子了!现在已经满城皆知!
  百官齐齐跪了一地,请求皇上废刘荣,另立太子。
  家丑被扬,皇上震怒。
  诛杀大行令,废太子刘荣为临江王,逐出京城。
  ——没了“龙根”,哪怕是栗太子,原来也会失去光宗耀祖的资格。‘
  ’不知道立太子,立得是究竟是“龙”,还是龙根。
  栗姬搬离昭阳宫,迁居掖庭。
  求见不得,郁郁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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